這世界上沒有腿但是走得最快的東西是什么?第一是流蜚語,第二是詩詞歌賦。
不到初五,大街小巷很多青樓酒肆都流傳著蕭風醉后寫的那首酒詩。張天賜旗下的釀酒坊更是近水樓臺,把蕭風當成了形象代人。
“知道蕭大人連續兩年做詩的原因是什么嗎?是因為喝了天賜佳釀!沒錯,天賜佳釀,就是這么牛!”
“不對吧,我怎么聽說去年過年時,你們天賜酒坊還沒開張呢啊!蕭大人第一首詩跟你們有啥關系?”
“……內部特供,內部特供你不懂嗎?就是那種沒有牌子的,只有內部人士才能喝到的!”
醉仙樓也不甘示弱,直接把全詩用大字寫在了墻上,并表示,蕭大人這首詩就是給醉仙樓寫的,慶賀醉仙樓開張五十周年!
“陳老板,這全詩從頭到尾都沒提到醉仙樓的名字啊!怎么就知道是給醉仙樓寫的呢?別的酒樓也不是不能喝酒啊!”
“客官,蕭大人是本店股東啊。這還用問嗎?就像你寫一首贊美美人的詩,不問自明,肯定也是贊美你夫人的呀。對吧,這位夫人?”
“對對對,你說的都對,夫人要吃點什么?今天是我夫人表哥的忌日,我們要點點好的吃,以紀念夫人的表哥!”
“此人莫不是有病?他夫人的表哥死了,他這么高興干什么?”
“你有所不知,他是個贅婿,他夫人的表哥,聽說是吃極樂丹得了馬上風后死的……”
一幫酒鬼們更是找到了喝酒的理由,三五成群的表示,今天要多喝點,反正一切都是空的,該躺平就躺平吧。
初六休沐結束,嘉靖照例在上班第一天要參加朝會,嚴黨御史的奏折就差點堆滿了書案,都是彈劾蕭風酒后狂,有失官體,內心陰暗,大逆不道的。
嘉靖立刻知道是師弟酒后作詩惹的禍,實話實說,那詩寫得雖然好,確實有些口無遮攔了,硬要找茬,還是有的。
嘉靖正要維護師弟,斥責群臣小題大做,沒事兒找事時,忽然有錦衣衛跑來奏報。
“萬歲,藏區眾活佛,公推措欽活佛,由兩名鐵棒喇嘛,二十名僧兵護送,已到主客司。
措欽活佛遞交度牒和文書,懇請萬歲召見。聲稱錦衣衛在茶馬古道上暗殺了出使苗疆的鐵棒喇嘛羅布桑,要向朝廷討個公道。”
嘉靖皺皺眉頭,看向一邊的陸炳,陸炳搖搖頭,表示這肯定不是我們干的,是有人栽贓。
嘉靖嘆口氣:“此事并非我們所為,但藏區和朝廷關系一向不睦,只怕不是輕易能說服的。
藏區歷來為大明之地,雖遠不絕。不可放縱,亦不可逼迫。需張弛有度,有禮有節,方是我大明之福。
各位御史,都是能善辯之人,不知哪位愿意擔當此任啊?”
本來氣勢洶洶,聲討蕭風的御史們頓時都沒動靜了。這可是廢力不討好的苦差事,咋干都不對呀!
太客氣了,皇帝會覺得你丟了朝廷的臉,直接給你個無能無恥的評語,丟官罷職是大概率事件。
太強硬了,萬一真的逼反了藏區,藏區和苗疆、韃靼人緊挨著,到時搞不好就糜爛一片。
那就不是有能無能的問題,而是有命沒命的問題了!
反正這事兒對皇帝來說,就是太軟了感覺不舒服,太硬了容易搞出流血事件,到時候后果更嚴重!
所以,這種軟硬兩難的活兒,誰敢接?何況御史從來都是內部彈劾窩里橫的選手,對外本來就不擅長。
嘉靖看了他們一眼,鼻子里哼了一聲。喊啊,怎么不喊了?一群欠打板子的東西,屁股是不是又癢癢了?
“宣蕭風上殿吧,這種事兒,也就他最合適。陸炳盡快查清此事的根源,我大明雖不崇佛,也還不至于殺僧滅佛!”
蕭風上殿時,措欽活佛已經在殿上等著了。措欽活佛并不是這位活佛的名字,而是他的封號。
在藏區,活佛也是分等級的,根據后世學者的研究,大致可分為五個等級。
第一等級的活佛叫"嘉布朱古"(簡稱嘉哲),即攝政活佛。第二等級的活佛,又稱"呼圖克圖"活佛。
第三等級的活佛,為三大寺(甘丹寺、哲蚌寺、色拉寺)的措欽活佛(也稱大殿活佛)。
第四等級的活佛,也叫赤哇朱古(簡稱赤哲)。第五等級的活佛,叫堪布朱古(簡稱堪哲)。
像大家耳熟能詳的那兩位,并不在此列,屬于超品級的。這只是大致的分級,還有很多細節的分法。
蕭風不是這方面的專家,自然也弄不清楚,只知道這位現在大殿上的措欽活佛,相當于藏區活佛里的中高層干部。
兩人站在大殿上,互相打量著對方,這是有外交經驗的外交官常用的方式,在開口之前,連大致了解對手。
措欽活佛四十多歲,一身紅黃相間的僧袍,臉上雖已有了皺紋,但仍難掩清秀,可見年輕時也是個極其英俊的男人,眉宇間帶著慈悲和自信。
蕭風剛滿十九歲,青衣白袍,臉上膠原蛋白滿滿,卻沒有蓋住臉上的棱角,微笑中帶著淡定從容,一看就不是個老實的家伙。
兩人互相相面后,彼此施禮,然后措欽活佛緩緩開口。
“蕭天師,此次藏地眾僧推舉貧僧前來拜謁朝廷,天師可知為何嗎?”
蕭風點頭道:“以在下想來,應該是活佛最通曉事理,知道朝廷的規矩法度吧。”
措欽活佛搖搖頭:“這卻不是主因,主因乃是因為,遇難的鐵棒喇嘛羅布桑,是我的師父,也是我的弟子。”
群臣都詫異地眨眨眼睛,以為自己聽錯了。蕭風收了俞大猷為弟子,弟子反過來教師父功夫,眾人已經覺得不倫不類了。
這位措欽活佛說羅布桑既是他的師父,又是他的弟子,更是讓人迷惑,難道這位活佛被派來當代表,是因為有點傻,被當槍使了嗎?
其實這不能怪朝臣們沒知識,實在是嘉靖登基后,佛教不得煙兒抽,群臣要么子不語怪力亂神,要么為升官鉆研道家,對佛家知識都荒廢了。
更別說藏區佛教跟中原佛教還有不少區別,這就像一旦取消四六級,學生就不愛學英語一樣,更別說學正宗的倫敦腔了。
蕭風來自后世,對藏傳佛教的輪回之說卻略知一二,當下嘆息道:“上一世,他是你的徒弟,這一世,他是你的師父,兩世緣分,何其深厚。”
措欽活佛見蕭風一語中的,也不禁詫異:“天師對我藏區之事很是了解,皇帝讓你與我商談,果然知人善用。
本來我希望能幫羅布桑修成轉世之能,延續我二人的師徒緣分,卻不想他死于非命。
以他眼下的修行,沒有轉世修行的機會,我二人的緣分也就斷了。”
措欽活佛以自己和羅布桑的關系,轉到羅布桑的遇難上,十分自然,完全沒有興師問罪的強悍,卻讓人有共情的哀傷。
蕭風暗暗點頭,從這一句話,他就知道為何藏區會派這位活佛來了,這確實是個世事通達而又知道怎么講理的人。
“活佛此,蕭風卻不敢茍同。以我看來,羅布桑能否轉世修行,甚至能否一步成佛,都還是未定之數。”
措欽活佛雙目猛然睜開,一雙眼睛精光四射,確實是神氣內斂,靜慮深密,讓人瞬間產生膜拜之感。
“天師此何意?我與羅布桑兩世佛緣,他的修為我最清楚。天師何以斷定,羅布桑有轉世之機,甚至有一步成佛之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