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檢則迅速接過了他的話頭說道:“不錯,如果我們按照土地產出來衡量,一塊土地的產出物質終究是有上限的,因此耕地面積不變,產出也很難有大的變化,這也就是所謂的天下財物都有定數,有多少土地就只能養活多少人。
可是天下之外呢?自古以來大家說的天下就只有中國之地,然而到了今日,就算是一個市井之人也知道,中國雖大,但和世界相比也不過是極小的一片土地。以今日的航海技術,連**之外的歐洲都能遠渡重洋來于我國貿易,而同我國不過隔著小片海域的**、日本、琉球、臺灣、東南亞諸島及中南半島等地,我們卻依然維持著唐宋時期的交往頻率。
以創造的物質財富相比較,一名北方的農夫大約能養活8-9人,但是一名工人卻能養活40人。也就是說,如果我們能夠將東西兩洋變成大明的內海,那么光是依靠工業品對農業品的交換,我們就能養活整個北方的失地流民和災民。
一旦這些流民和災民能夠轉化為工廠的工人,那么他們就不是朝廷的包袱和地方上的治安隱患,而是為我大明創造財富并穩定社會的支柱。”
黃立極聽到這里也不由微微點頭,最先遭遇北方流民威脅的,自然就是北方的士紳。所以相對來說,支持朝廷改革的士大夫們,也多出自北方各省,畢竟他們是王朝走向衰敗時最先受害的群體。
如果能夠將北方的流民都安頓下來,黃立極倒也不用再發愁,當交通設施、水利工程等基礎設施減少投入時,那些以工代賑的工人們再次變成地方上的流民了。在挽回國運,讓社會重新穩定下來的問題上,黃立極倒是同崇禎保持著同一意見的。
不過他很快又向崇禎詢問道:“臣是支持陛下扶持工商業的主張的,可這和陛下寫《論人民的權利和義務》一文,又有什么關聯呢?臣以為,扶持工商業,并不需要去動搖夫子所建立的倫理綱常之序啊。”
朱由檢再次陷入了漫長的思考,之后他才斟詞酌句的說道:“農業的生產方式決定了,一塊土地的產出是有其上限的,而投入也同樣是有著上限的,超過投入的上限是不可能有所回報的。
但工業的生產方式卻并非如此,只要有足夠的原料和銷售市場,不管你投入多少資本,都能夠獲得同樣的回報。這也就意味著,過去傳說中的富可敵國、富可敵城的豪富,今后將會大量的出現。甚至于今后有人擁有的財富超過皇室,朕也不感到奇怪。
農業生產的時代,哪怕是并州連郡的大地主,他所能夠動員起來的人力和資源,也是無法和朝廷手中握有的資源和人力相比的。
但是在工業發展的時代,大工廠主能夠動員起來的人力和資源,未必會弱于一個小國。一個后金都已經讓我大明如此焦頭爛額了,若是國內有那么十來個類似于后金的勢力,朝廷又要拿什么去對付他們?”
黃立極聽的頓時一愣,不待他說些什么,朱由檢又接著說道:“在新的生產方式興起之后,過去那種鼓吹人身依附關系的學說自然是要被淘汰的,否則我們就是在給自己挖掘墓穴。
工業生產雖然能夠創造極大的財富,但是工廠主和工人并不是一伙的。雖然有些人還在試圖用地主和佃戶的關系,來套用工廠主和工人之間的關系,試圖建立起工人對工廠主的人身依附關系。
但兩者之間是有著本質的區別的,首先土地是不可消滅也不能憑空產生的生產資料,它只能供人去占有。佃戶必須依附在土地之上才能生存,所以佃戶和地主之間的人身依附關系是一種自然形成的紐帶。
但是工人并不依附于某個特定的工廠才能生存,只要有足夠的資本任何人都能建立一個工廠。工人可以在這個工廠打工,也可以去其他工廠工作。工人和工廠主之間并沒有人身依附的必要性。
朝廷要鼓勵工人在各工廠之間的自由流動,如此才能削弱工廠主對于工人的控制權。也只有讓工人們意識到,他們應當是自由而獨立的個體,才會讓工人們去反抗工廠主的壓迫和剝削,朝廷才能控制住這個新興的市民階層。
如何讓工人們覺醒而反抗工廠主,朕以為首先就是要讓工人們了解,他們擁有什么樣的權利,和如何從國家那里獲得保護自己的權利。這就是朕寫這篇文章的初衷…”
在崇禎略有些牽強的解釋下,黃立極在表面上終于還是點頭相信了皇帝的解釋。
但是在他離開西苑精舍的時候,腦子里還是有些昏昏沉沉,總感覺有些地方似乎不那么對頭。不過很快他就將這種感覺拋之腦后了,起碼皇帝沒有起什么打擊豪強,抑制兼并的心思,這對于他來說已經是足夠了。至于今后有什么麻煩,還是留給后一任首輔去處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