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一惱,掌心的匕首又向前抵進了幾分,“你哪兒來的膽子,敢在西林苑.....”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攥住刀柄那只手已被那人有力地握住,使她的匕首頓在原地,再不能更進一步。
那賊子說,“小七。”
其聲溫潤如玉,她十分熟悉。
這聲音使她整個人都頓在了原地,好一會兒都沒能回過神來。
哦。
是謝玉。
是從前那個吃雞的人。
他愛吃雞,因而精心鉆研各種吃雞的法子。
他會烤雞、燉雞、燒雞、會做叫花雞,會用山菇燉雞,他能生火,能煲湯,還能打蛇,除了不怎么識得野山菇,山野之中的事好像沒有什么是能難倒他的。
是了,也只有他才敢偷西林苑的雞,旁人誰敢呀?旁人誰有這樣的膽子。
小七的柔荑被謝玉牢牢地握住,金柄上的龍紋往她的手心里壓去。
仰起頭來,仔細端量。
月色如水,謝玉的臉不算清晰,唯有眉心那顆與她一般無二的紅痣卻似要閃出光來。
見了謝玉,心里都是軟的,丟失酉禽的氣也頓然都煙消云散了。
小七輕聲叫道,“謝玉。”
見了謝玉,便想起那皚皚一片天地里的柴屋,想起那張鋪著灰狼皮的火炕和絮了蘆草的被褥。
見了謝玉,便想起那狹小的雪洞,想起黑壓壓的林子連個走獸都沒有,唯聽見他一雙腳將雪踩得咯吱作響,想起謝玉背著她走了一夜的路。
見了謝玉,便想起那在驛道上徘徊的馬,想起那獵獵鼓蕩的寒風,想起她坐在謝玉身前,裹緊了謝玉的白袍子,莊王十六年的冬天多冷啊,她回想起來竟覺得暖暖和和的。
想起長陵城外一別,那時的她立在風雪之中,她說,“謝玉,我想看看你。”
那時的她心里多苦啊,她忍著這份咽不下去的苦,她說,“看完了,我就走了。”
好好地看一看,看完了,記在眼里,刻在心里,他年相見,便能叫她一眼認出來。
而今在這朦朧的月色里,果然一眼便叫她認了出來。
他的雙目,皎如日星。
那時的她前途未卜,后會無期,因而心里空空落落,憂懼交織,也因而問他,“謝玉,以后還會再見到你嗎?”
那時她想,但愿有生之年還能再見謝玉,也但愿有生之年,能與他同去江南。
而今在這里見到了他,一時百感交集,竟忘記了抽回手來。
他有一身好武藝,也有一身好教養,從前不知他到底出自什么樣的人家,但公子卻說這世上只有一個謝玉。
但若這世間只有一個謝玉,那眼前的人又是誰?
是楚國的大澤君吶。
大澤君,多好聽的封號呀!
夸父與日逐走,入日。渴欲得飲,飲于河渭,河渭不足,北飲大澤。未至,道渴而死,棄其杖,化為鄧林。
可不禁又想起魏楚才結盟時公子的問話,謝玉是哪里人,干什么的,為何會在燕國,可是什么細作,為何又偏偏與她在一起呢?
從前只當他是個游俠,是個劍客,是救她的人。卻不知他轉過身去就做了楚使,十一月初一別,十二月便去魏宮與大表哥結了盟。
可到底各為其主,又有誰是有錯的。
說起來,她竟也冤枉了蘭臺的公子,那人是信了她,信了她才甘愿認錯受罰。
小七的心此時是軟的,卻仍舊要問一問謝玉,“你潛進蘭臺,要干什么?”
謝玉道,“看你過得好不好。”
先前的接近還不知就里,到底是幾分真心又有幾分假意,如今又說這樣的話,小七毫不留情地揭穿他,“是要刺探蘭臺的情報,還是要刺殺公子?”
她不信謝玉,謝玉也并不惱。
他向來如此,相處的時日雖并不多,卻也從未對她生惱。
他依舊說,“看你過得好不好。”
只是又補了一句,“過得不好,便殺了他。”
小七又問,“你為我殺公子?”
她最清楚自己的斤兩,從前都不曾殺過的人,如今又豈會為一個小七而殺。
她如今也才算真正明白了公子,信一個人,卻又不得不疑他。疑他,就要拿他、問他、審他。被審的人不好受,問話的人又能好受到哪里去?
公子審她時如此,審牧臨淵時如此,如今她審謝玉時,亦是如此。
希望被審的人說真話,一句也不要撒謊誆騙,可又怕果真從他嘴里說出真話,因而問話的人比被審的人還要提心吊膽。
可謝玉說,“我奉君命。”
若是奉了楚王之命,那倒說得過去。
也罷。
也罷。
手心的刀柄硌得她微微生疼,她收手未果。
轉而又問,“那為何遲遲不殺?”
可謝玉說,“他待你好,我不忍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