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澤到底是什么,《山海經》中多有記載。
《大荒北經》中載,有大澤方千里,群鳥所解。
《西山經》中又載,南望昆侖,其光熊熊,其氣魂魂。西望大澤,后稷所潛也。其中多玉,其陰多榣木之有若。北望諸毗,槐鬼離侖居之,鷹、鸇之所宅也。
這樣好的寓意,擔得起謝玉的封號。
但有了這樣的封號,他便不再是個跅弛不羈的游俠。(放蕩不受拘束。《漢書》:夫泛駕之馬,跅弛之士,亦在御之而已。)
分茅胙土,五侯七貴,食君之祿,卻也是無形的金枷玉鎖。(分茅胙土,即分封侯位和土地。古時天子分封諸侯時,用白茅裹著社壇上的泥土授予被封者,象征土地和權力)
蘭草的香氣在鼻尖輕躥,月華的光輝灑在一雙肩頭,原本挨得極近,因而他的呼吸聲也是清晰可聞。
但聽了這樣的話,小七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因了公子待她好,謝玉便不忍去殺。
但不殺便是違逆君命,他可受得起違逆君命的后果?
金柄匕首被握得發熱生燙,她的手背亦被握得發熱生燙,記憶里似乎從未有過這般親昵的時刻,因而想要抽回手來,然而他仍舊牢牢握著,就似榫卯鑲嵌,掙脫不開。
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氣打亂了蘭草的香味,小七垂眸望去,謝玉的腰間已然洇出了一片玄色。
可知方才的匕首是刺進了他的腰間的。
她說,“我不殺你。”
不殺你,因而你可以松開手來。
可謝玉說,“我知你不會殺。”
知道不殺,因而他也不必松開手去。
“你受傷了。”
受傷了,便該松開手來。
“我知道。”
知道了,便不必松開手去。
一時就這么僵持著,好一會兒無人說話。
西林苑復歸于寧靜,蘭草在腿畔招搖,唯有伏在草中的促織發出此起彼伏的唧唧叫。
小七心中暗暗一嘆,卻沒有別的可說的,只是道,“謝玉,你不該在蘭臺。”
“我亦奉命要帶你走。”
“又奉誰的命?”
月色與樹影在謝玉臉上打下斑駁陸離的光影來,他頓了好一會兒,好一會兒才道,“奉楚太后的命。”
想走的時候無人帶她走,不想走的時候卻都要來帶她走,想來這便是獨在異鄉的懊惱了。
小七輕聲,“我從未見過楚太后,不知她是誰。”
謝玉垂眉望她,聲中夾雜著幾不可聞的嘆息,“她是你的親祖母。”
小七只知道楚國如今是惠王主政,惠王原是楚國九公子,聽聞兩年前也是經歷了好一番血風腥雨才入主楚宮,并奉其母趙氏為太后。
其余的,便并不怎么清楚了。
難道她的父親與楚惠王又有什么不一般的關系嗎?
不等她細問,謝玉已答了她心里的疑惑,“惠王是你父親的同胞兄弟,是你的親叔父。”
哦,若是如此,那便對了。
謝玉問她,“你可知自己為什么叫小七?”
知道呀,怎么不知道。
“是因父親排行屬七,父親告訴我了。”
父親排行屬七,生前是楚國七公子。
既是九公子做了王,那想必前頭的八位公子都已經不在了,想來楚宮的爭斗與燕宮相比,亦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眼前的人在月華下泛著一身的清輝,他的聲音亦是一貫的溫潤,“‘小七’不是賤名,在楚國是十分尊貴的身份,是你父親留給你最好的東西。”
恍惚想起初見公子許瞻,他還說什么“真是賤名”。
若有合適的機會,她定要好好地跟他說道說道,定要叉著腰告訴那叫遠矚的人,“許遠矚,你聽好了!小七才不是賤名!‘小七’二字是父親給的!是這世間最好的名字!”
還定要跺著腳警告那叫遠矚的人,“若再敢瞧不起人,再敢欺負人,我便去找我祖母去,叫我祖母給我做主!還要叫我叔父給我做主!”
哼,就不信這世間無人給她撐腰了呢!
但轉念一想,燕楚之爭或早或晚,早晚都有一場惡戰。她既是楚人,那叫遠矚的人若知道了,定然又要疑神疑鬼,鬧個家翻宅亂不可。
小七又問,“我父親的事,你怎么知道。”
金柄匕首多鋒利呀,原是與青龍寶劍一同出自這世間最好的玄鐵,一同由前朝最好的劍師所鑄。削金斷石,僅此一把。
然而腰間的傷并沒有使謝玉受半分的影響,他竟似一點兒都不曾察覺到疼痛。
他說,“我父親與你父親是刎頸之交,多年前......”
“你見過我父親嗎?”
“見過。”
他還是那個說話溫潤的謝玉,與從前也并沒有什么不同。
若謝玉也見過,那她與謝玉便又親近了幾分。
至少到目前為止,她身邊見過父親的人已經極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