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人活著總該有自己想做的事,何必枉費時日來等一個不能走的人?
小七笑問,“謝玉,你為什么而活?”
謝玉輕聲,“為你。”
她看著謝玉眉心的痣益發地紅,哦,驀地記起從前她也問過一樣的話,那時謝玉背著她在黑沉沉的雪地里走,記得那夜的白雪把天地上下映得一片清明。
可那時的謝玉說,“他們都說我有一個未婚妻,是在我才出生的時候就定下來的。”
“她在哪兒呢?”
“我正在找她。”
“你去哪兒找呢?”
“先找她的父親,找到她父親也就找到她了。”
望著此時月下的謝玉,小七心里驀地一動,兀然神思清明,好似明白了什么。
小七不敢再問下去,可惜她與謝玉,已是道不相同。
大澤為楚地,小七為公子。
背道而馳,各奔東西。
獵犬的吠聲益發清晰,小七提著裙袍朝來時的路跑去。
六月的夜風撲面而來,衡蘭芷若在腳下七倒八歪。小七轉身回眸望去,見那神清骨秀的人仍舊立在遠處,在定定地朝她望來。
月色無垠,為他披灑了一身的清輝,益發使他道骨仙風,不爭于世。
不,不是各奔東西。
謝玉沒有動,他依舊在原地等候。
小七再不敢看下去,倉皇邁步離開,碾碎了薜荔,踩折了蘭草,踩濕了鞋子,撞落了桑葚,踏過松軟的田壟,一口氣往茅屋奔去。
一路心事重重,氣喘吁吁,砰得一下撞進一人懷中。
多熟悉的胸膛吶!
雪松的味道在這夜半的蘭草香里亦是赫赫分明。
倉皇仰頭望去,哦,是公子許瞻。
那人展開雙臂將她擁在懷里,垂眸望她,“有人追你?”
小七穩下心神,“沒有。”
是當真沒有,謝玉大抵還立在原處。
那人又問,“我等你許久,你去哪兒了?”
“抓黃鼬了。”
“可抓到了?”
“叫他跑了。”
那人奇道,“還有小貍奴抓不到的?”
小七硬邦邦地答,“當路君不也沒抓到。”
那人向來喜歡她的活靈活現,聞便笑了起來,“它既跑了,你又慌什么?”
夜色極好地掩住了她的膽怯心虛,她振振有詞,“天黑,我怕鬼!”
裝癡賣傻的,才算把這一夜的事糊弄過去,但拿謝玉到底沒有任何辦法,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留下來。
小七從此很忙。
日不暇給,跑跑顛顛。
白日要看著謝玉,夜里要守著公子。(此處的“看”是指看守)
生怕謝玉殺了公子,也生怕公子發現謝玉,殺了謝玉。
一顆心就這么日夜地懸著、吊著,沒有什么時候是完完全全地安寧的,因而便總記掛著將他們二人分開、避開,最好在謝玉的身份暴露之前,抑或還不等公子的人察覺,他們最好永遠不會有那么相見、相殺的一天。
西林苑的日子倒還算安寧,沈淑人安時處順的,來西林苑將近四月了,從來也不生什么事端。(安時處順,即安于常分,順其自然,滿足于現狀)
從前不會做的事,采桑、養蠶,喂雞,拾蛋,如今愈發熟練,倒也像個老把式了。
那雙嬌嫩的手漸漸也磨出了一層薄薄的繭子,但她安之若素,更是甘之如飴,婆子們為她上藥的時候,從不聽她叫一聲苦,也不聽她喊一聲累。
她什么都跟小七學,甚至學得有模有樣的,你瞧她的舉手投足,穿衣打扮,已與小七有了七八分的相似。
若不仔細分辨,當真要誤把沈淑人當成了小七呢。
可西林苑的日子也不完全那么太平,謝玉雖混在庶人堆里,但既要盯牢了他,便免不了要他在跟前勞作。
他本是十分出色的人物,即便是易了容喬了裝,那挺拔的身段卻也與粗糙的庶人大相徑庭。
公子來的時候,謝玉自然遠遠避開。如今公子忙于前朝國事,白日來的時候不多,便是來了也沒有別的事,一雙眼睛只在她身上繾綣罷了,哪里看得見旁人。
公子看不見,裴孝廉的眼睛卻是不瞎的。
裴孝廉那雙眼睛呀,素來是狗狗祟祟,賊眼溜溜的。
公子不識謝玉情有可原,但裴孝廉卻與謝玉交過數次手,吃過好幾次大虧自是不必說,有好幾回都險些死在謝玉劍下。
你說,如今死敵就在眼前,怎會不起疑心呢?
不疑才是見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