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生前是個孤兒,叫鐘林。
他父母早亡,與他相依為命的爺爺在他十三歲那年去世,后來他染上惡疾,在十四歲也離開人世。
或許是因為他對這個世界的怨念太深,以至于他死后在人間游蕩,一直沒能去陰間排隊投胎。
可他太弱小了,一縷陽光都能讓他魂飛魄散。
當他不知道第多少次躲在陰暗的角落蜷縮成一團小小黑霧時,是常婆子為他撐開了一把黑傘。
常婆子幽幽嘆了口氣:“本不該管你一個小鬼,有損我的功德。”
她太心軟了,最終還是將小鬼帶回了家。
從此以后,鐘林就總是藏在常婆子的黑傘之中,常婆子時常會給他燒一些貢品,讓他當鬼也當的舒服一些。
慢慢地,他忍不住想,如果他生前是常婆子的孫子,那該多好。
現在也不差,雖然死了,但起碼能被人愛。
鐘林跟著常婆子的第三個年頭,在一個下午,他看到于露父親找到了常婆子。
常婆子厲聲警告于露父親,他們一家命中無財,得了拆遷款的橫財要藏三年,否則一家人都會霉運橫生,甚至全家死于非命。
于露父親不信邪,怒氣沖沖的走了。走的時候還罵罵咧咧,說常婆子不安好心,詛咒他一家。
在于露父親走后的第二天,一個戴著斗笠,渾身包裹的嚴嚴實實的‘人’出現在常婆子家門口。
那‘人’分不清男女,說話時,總覺得隔了一層玻璃,聽起來霧蒙蒙的,喑啞難聽。
作為一只小鬼,鐘林發現那‘人’像是人,卻又不像人。
祂身上散發著黑暗的、強大的氣息,有著令鬼從內心深處感到恐懼的力量。
常婆子也意識到來者不善,但那‘人’并沒有傷害常婆子,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常婆子就離開了。
本以為事情就到這里結束了。
可一個月前,那個‘人’再次出現了。
那是一個深夜,祂突然出現在常婆子的家里,并給了常婆子一根黑色的長發。
長發上散發著濃郁的邪神氣息,只是一根頭發,就壓得鐘林靈魂顫抖。鬼的本能讓他對那根頭發匍匐跪拜,一眼也不敢再仔細看。
“有朝一日,你會用的上它。”祂說。
常婆子自然認出這是邪神之物,鐵青著臉拒絕:“我不需要。”
那‘人’低笑一聲:“你既已種下因,總會親手去收下那個果。你一生仁善,算是我幫你的。”
說完,那‘人’就消失在夜色之中,將邪神之發留了下來。
常婆子不敢胡亂處理邪神之法,用刻了符文的木匣子將頭發放進去。
前些天,于露找到了常婆子,哭著求常婆子救救她母親。
常婆子一如當年心軟,最終還是答應了于露的要求,讓于露第二天來她家里。
那天晚上,常婆子看著那個木匣子看了很久,然后將木匣子從柜子里放到了供桌上。
供桌上放著菩薩金身,還有那個木匣子。
常婆子神情復雜的上了香,將香插在供桌上。
“婆婆,不要那樣做。”
鐘林勸說常婆子,他很少對常婆子說話,總是離常婆子遠遠地,唯恐自己身上的陰氣對常婆子不利。
那天晚上他察覺了常婆子的意圖,忍不住靠近了她。
“能幫則幫吧,那小姑娘就算不被獻祭,也活不了多久了。”常婆子只是嘆了口氣,用慈愛的目光看著鐘林。
鐘林也看出來了,于露身上全是死氣,至多不過三個月,于露就會橫死。
常婆子心軟,想著與其如此,加上小姑娘護母心切,不如獻祭于露,護于露全家平安。
第二天,于露帶著吳素蓮上門。
常婆子緊閉門窗,在昏暗的燈光下開始了祭祀。
她以邪神之發為媒介,獻祭了于露的一魂一魄,若是當夜邪神來取了于露的一魂一魄,則于家的為難可解。
祭祀一直都很順利,可到了最后時卻出了岔子。
好在常婆子經驗老到,有驚無險的結束了祭祀。
祭祀的第二天晚上,一只黃鼠狼摸進了常婆子的家。那黃鼠狼修為了得,能化作人形,顯然是已經討封成功成仙兒了的妖精。
黃鼠狼化作一個妙齡女子,對常婆子齜牙笑了笑:“你當真有幾分本事,能用那位的斷發成功獻祭。”
說罷,她便化作陰風,席卷著常婆子離開。
或許是因為黑傘有庇護的功效,黃鼠狼并未發現躲在黑傘中的鐘林。
鐘林隔著很遠一路跟著黃鼠狼,發現黃鼠狼將常婆子帶到了深山之中。
在山腳,鐘林撿到了常婆子的假牙。
再后來便是靈異局的陳右他們來找常婆子,陳右等人找不出異樣,等來了市局的云見月和司無命。
*
“就是這樣了。”鐘林說完,跪在地上瘋狂給云見月磕頭:“姐姐,求你救救婆婆,她真的是個好人!”
云見月抬手去扶鐘林,就聽到墨沉平靜又冷漠的聲音。
“一個得了些道行的普通老婆子,還當真以為自己是救世主不成?成日幫這個幫那個,攢下的一丁點功德全壞了。”
鐘林急的想哭,但鬼無淚只能泣血。
他想反駁墨沉,但又害怕墨沉,最后只能自自語:“不是這樣的,婆婆是個好人……”
“見不得旁人受難,便將自己置身于渾水之中。這不是好人,是蠢貨。”墨沉道。
云見月感覺自己有點被掃射到了,她抬眸看向墨沉,就發現墨沉也在看著她。
“我就是在說你幾次三番幫周本辛的事。”墨沉毫不掩飾自己的惡意,甚至為自己扳回一城而暗爽。
每次都讓這女人欺負到頭上,終于他也能讓這女人不爽一次了。
云見月卻沒墨沉想的那般生氣,她反倒是用憐憫的目光看著墨沉。
“你一個邪物,當然不知道人的情感。這世上多的是你所說聰明人,他們習慣作壁上觀,置身事外,打著理智的旗幟為自己的冷漠開脫。”
“可這世上總有人,不為稻糧謀。”
云見月繼續道:“誠然,好人沒好報。可常婆子求的是自己內心安穩,她本就不求自己有好報。你一個沒有心,甚至連血肉都沒有的家伙,憑什么談論人類的偉大?”
墨沉臉色瞬間變得無比陰沉。
不是因為云見月反駁了他的觀點,而是他發現在這一刻,他在云見月身上看到了神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