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家的內府管家,懷揣著無比忐忑的心情,才哆哆嗦嗦地邁進了李家的大門。
大概一刻鐘后,李家的下人領著內府管家走入了六爺爺的小院,而后入了廳堂。
喜酒好色,時而糊涂,時而清醒的六爺爺,此刻穿著淡粉色的睡袍,體態慵懶地坐在榻上,話語簡潔地說道:“泰山不是去你孫家飲酒赴宴了嗎?這孫彌塵怎么又送信來了……!”
“稟告老祖前輩,具體的事情我也不知曉,家主只說讓我把信送來。”內府管家彎著腰,弓著身,就差沒有把腦袋插在地面中了。
“拿來,我看看。”六爺爺輕擺了擺手。
“是。”
內府管家舉著信件,就要邁步上前。
“孫彌塵身上有一股騷味,難聞得很,你不必靠近,將信托起便可。”六爺爺毫不掩飾自己喜怒無常的性格。
“哦……”
內府管家趕忙點了點頭,而后雙手托著信件,不敢上前。
“唰!”
六爺爺抬手一揮,便隔空取過信件,而后慢悠悠地拆開看了一眼。
信上只有一段話:“老六叔,見字如面。我與李兄相談甚歡,不舍放他離去,便決定留他在家中小住幾日。李兄已經應允,六叔與家中之人不必掛念——孫彌塵敬上。”
“轟!”
六爺爺看過這行小字之后,肉身之中便迸發出了恐怖滔天的氣息威壓,整張褶皺的老臉,也變得無比兇戾。
我李家丹院恢宏廣闊,房屋數百間,還他媽需要去你孫家小住嗎?更何況,大家都同住一村一城,即便是相談甚歡,也沒必要徹夜留宿啊,明天再去不行嗎?!
這封信雖說得很客氣,但只要不是真正的癡呆患者,那都能感受到孫彌塵字里行間的警告意味,以及李泰山已經被扣下軟禁的基本事實。
內府管家自然也明白這一點,所以在感受到六爺爺恐怖的氣息后,當場就嚇篩糠了,咕咚一聲跪地,嘴唇打顫且不敢抬頭地杵在那里。
六爺爺偏身下榻,雙眼殺機畢露地走向內府管家。
“老祖前輩,我……我就是個送信的。”內府管家是真的尿了,褲襠一片潮濕,不停地擦著額頭汗水道:“是老爺讓我來的,我……我只能來。”
六爺爺是壽元將盡的老怪,是走過十數次離鄉路,手上浸染強者鮮血的存在,他肉身散發出的氣息,也充斥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壓迫感。
他背手站在內府管家身前,聲音平淡地問道:“孫彌塵還說什么了?”
“……!”
內府管家吞咽了一口唾沫,顫顫巍巍道:“家……家主說,若李大人在孫家小住時,有什么需要的話……他也會派人來李家告知的,您不必掛念。”
“他就說了這些?”六爺爺再問。
“就這些……!”
內府管家回應之聲,心里忐忑極了,他感覺眼前的六老祖,隨時都有可能拍下一掌,將他的頭顱轟得粉碎。
卻不料,六爺爺在詢問過后,他身軀所散發出的恐怖氣息,便驟然消散,就仿佛從來都沒有出現過一樣。
“你怎么跪下了?”六爺爺聲音和藹地問道:“你并非是我李家的下人,何苦行此大禮啊?”
“我……我……您是長輩,奴才該跪。”內府管家瑟瑟發抖地回了一句。
“行,此事我知曉了。你回去告訴孫彌塵,既然泰山想要在孫家小住,那就讓他住吧。”六爺爺淡然回道:“反正虛妄村也不大,不管是孫家的人來我李家丹院,還是我李家的人去孫家的高門大院,那都是一抬腿的事兒。”
“您說的是……!”
“行,你回去吧。”六爺爺輕輕擺手。
內府管家在聽到這話后,才徹底如蒙大赦,起身行禮后,便夾著褲襠快步向外走去。
六爺爺看著他的背影,十分關心地喊道:“下人房有褲子,不行你換一條吧……這夜間風硬,別給你那小雞子吹著涼了。”
“……!”
內府管家聽著這極為無厘頭的話,只能尷尬地笑了笑:“老奴知曉了……!”
說完,他便逃命似的離開了李家,并且在坐上馬車的那一刻,才心有余悸地嘀咕道:“這封信威脅的意味如此明顯,但一貫行事霸道且強橫的李家,竟沒有表現出任何憤怒之態,甚至還讓我換條褲子……這……這太令人意外了。”
不多時,李家二百歲以上的老怪齊聚在了六爺爺的小院之中。
“這不干他孫彌塵,還留著他過年啊?”一位黃發老人,拍著桌子怒罵了一句:“家主被軟禁,這是奇恥大辱啊!”
“慌什么?泰山既然愿意去,那就有愿意去的道理。”
“不行,老子忍不了,我現在就要去孫家……!”
一時間,李家的鷹派和鴿派長輩,便大聲爭吵了起來。
六爺爺睡眼朦朧地聽了半天,而后打著哈欠說道:“家主令,時局不明,隱忍蟄伏。從今日起,任何人都不得與孫家發生正面沖突,不然便以家法嚴懲……!”
……
孫家,大院之下,極寒道場。
李二伯服下了兩枚調息的丹藥后,就一邊輕咳地喝著小酒,一邊醞釀睡意。
沒錯,他走之前確實是與六爺爺有過交代,并且告知對方,此行一定會被孫家軟禁,但李家千萬不可登門要人,更不能與孫家發生任何沖突。
為何會這樣,是因為他李家懼怕孫家嗎?
當然不是,如果是懼怕的話,那李二伯就沒必要搞這么一手,選擇徹底與孫家撕破臉了。
自神墓大戰過后,趙家便主動擼了趙皓辰,且在三大案一事上,徹底沒了聲息,誰也不清楚他們下一步要干什么,又會怎么做。而錢家那邊,態度又不明朗,也沒有過表態之舉,再加上孫彌塵已經徹底露出了獠牙,開始布局神墓……
在這樣充滿陰險算計的四族爭斗背景下,那誰先動手,誰就有可能會成為炮灰,成為給別人搭橋鋪路的蠢貨。
所以,他才勒令李家不要輕舉妄動,更不要過分在意自己的安危,因為孫彌塵一定是不敢殺他的,起碼現在不敢。
李家需要耐心等待,等著本源雙眼的最終下落,也等著虛妄村的時局徹底明朗。
既來之則安之,李二伯在喝完小酒后,就借著丹藥的藥勁兒,一頭扎在榻上,沉沉睡去。
……
仙宮,懸棺之地。
任也三人跟著小姑,一路穿梭在錯綜復雜的墓道之中,足足走了近兩個時辰,卻還沒有找到當初瞎子沉睡停棺的區域。
這里真的很大,甚至連見多識廣的說書人,心里都倍感震驚。這一路走來,任也簡單估算了一下,這整片懸棺之地的墓道,應該都是九丈九的寬度。
九丈九是什么概念?那換算成現代的長度單位,就是33米啊,這約等于是常規雙向六車道的寬度。
而這樣寬的墓道,就好似排列有序的田字格一樣,嚴謹而又講究地鋪滿了整片懸棺之地,縱橫交錯,相互連通。在每條墓道的轉彎處,交叉口周遭,也都會有一片堪比古皇宮的恢宏建筑群,以及數個足球場加起來那么大的殿前廣場。
在殿前廣場和建筑群中,則是漂浮著數之不盡,多如繁星的棺槨,大多數都是青銅棺,偶有銀棺。
這些棺槨散發著微弱的熒光,飄浮在半空之中,各自璀璨。任也雖不知道這棺材里都裝的是什么,但只要稍微一靠近,他就會產生一種強烈的瀕死感。
真的是每一個棺槨都給他這種感覺,從沒有一個例外。
或許是因為這里真的太大了,再加上迷宮一樣的環境,很容易讓人迷路;也或許是因為小姑醒來得太久了,已經記不清懸棺之地的行進路線了,總之,她走走停停,竟又用了一個多時辰,才表情逐漸堅定,且目標明確地帶著三人,只向一個方向行進了。
“快了,快到懸棺之地的青宮了。”天薇小姑面色嚴肅,體態端莊地走在前側,語氣很是清冷地提醒道:“青宮的大道壓制較為強烈一些,但我等還尚可忍受。但切記,進入青宮之后,你們不要亂走,以免無意中碰觸了某種禁忌,沾染到大麻煩……!”
“知道了,小姑。”李小胖很是嘴甜地回了一句。
“青宮?!”說書人稍作停頓一下,而后笑道:“這個殿的名號,倒是有點意思。”
“此怎講?”李小胖順嘴問了一句。
任也不等說書人答話,便以知識淵博的學者形象解釋道:“在五行之說中,東方屬木,是為青色,而青色代表萬物生長。一般來講,不論是人間的古皇朝,還是高高在上的神修皇庭,那都是喜歡用青宮,或東宮來稱呼皇族太子的寢宮的,有寓意繼承大統的意思。”
“哦。”
李小胖應了一聲,登時傲然道:“那要這么說的話,你我兄弟二人當初在這懸棺之地中,也都是太子一級的人物啊。”
“嗯?”說書人微微一愣,驚詫道:“嘶……你的意思是,你也是在這青宮之中醒來的?”
“是哇。但我不記得了,都是我二伯說的……!”李小胖坦誠地點了點頭:“我只記得一些模糊的畫面,那就是在我懸棺之地的上方,一直有一面很明亮,很璀璨的神物在飄蕩。”
任也思緒敏捷,低聲詢問道:“兄弟,你不會就是為了那件神物,才非要來這神墓中看看吧?”
“事到如今,我也不瞞你們了。”李小胖齜牙道:“沒錯,我就是為了那件神物來的。記憶中,它的氣息一直對我很柔和,也一直在滋養我……我要把它偷走,而且我相信它也會同意的。”
“原來如此。”任也話語簡潔:“你是為了二伯?”
“嗯。”李小胖雙眸有些黯淡地點了點頭:“老頭很倔,他覺得那個東西不屬于他,所以我要替他拿。”
任也聞,登時有些欽佩地奉承了一句:“為了二伯,就給六爺爺灌藥,你確實是個孝順至極的小子啊。”
“滾。”李小胖翻著白眼罵了一句。
三人說話間,天薇小姑卻已停下了腳步,并怔怔地瞧著墓道盡頭的一片七彩仙光,輕聲說道:“到了,這就是我們蘇醒的青宮。”
話音落,三人登時抬頭望向墓道盡頭,而后便見到了一座極為寬闊的殿前廣場,以及數座雕龍畫鳳,紅墻金瓦的恢宏寢宮。
殿前廣場之中,擁有五座拱橋,橋下則是流淌著清澈見底的泉水,過了拱橋,向前數百步,才能登上青宮主殿的臺階。
但比較奇怪的是,青宮主殿兩側的數座寢宮殿宇,竟也與主殿的恢宏程度不相上下,甚至連大小、用料的規格都一樣。這在禮法之說上-->>,無疑是有些不分主次,有些僭越的。
一般來講,不論是什么樣的皇家殿宇,不論是東方還是西方,那肯定都是要突出主位、主殿的,絕對不會把不在正位的偏殿,也弄得這么扎眼,這么平等。
“這也是公平之說嗎?”說書人也感到很奇怪:“可要是公平的話,為何還單獨弄出個青宮來,這不是自欺欺人嗎?”
“也不見得。”任也猜測道:“你沒發現這里的棺槨很少嗎?一個殿內,只有數座棺槨在閃光。這就說明,在這里沉睡的人,可能都是同一級別的,沒有尊卑之分。”
“這話對。大家都是太子,都是兄弟,還搞個屁的特權啊。”李小胖附和了一句。
說書人也表示贊同:“你說得有點道理。”
“天薇小姑,您和瞎子兄弟是從哪個殿中醒來的?”李小胖趕忙問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