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京今年的冬天特別蕭瑟,密云不雨,陰霾不雪,天似蒼灰的鍋蓋底沉沉的扣在人的頭頂,看一眼都覺得壓抑得喘不過氣來。
一大早,一騎穿越城門,風馳電掣貫穿皇城正中的九儀大道,直奔宮城而去,來者拍馬如驚風,一線黃塵筆直滾滾而去,展現了常人難有的精絕騎術,路兩邊百姓一抬頭只覺得風如利刃割面,眼角只能掠到馬上騎士腰帶上黃金獅子標記,但奇怪的是,腰帶是白色的。
看那人馳去的方向,正是皇城西側禮部所在地。
與此同時,也有一騎自另一個城門,快馬奔向魏學士府。
魏大學士正在上朝,來者直入府中,將一封密信交給了宗宸。
宗宸剛剛打開便面色大變霍然站起。
“這是……真的?”
來者低下頭去。
宗宸怔然半晌,這個素來溫和的人一瞬間氣色十分難看,近乎失態的一屁股坐下去。
半晌他閉上眼,長嘆一聲。
“蒼天不佑,喪我英雄!”
再睜開眼的時候,他神情已經恢復平靜,疾聲道:“三件事。”
派駐在草原的血浮屠手下,立即躬身斂眉仔細傾聽。
“第一,立即查清赫連大王馬嶼關遇襲真相,是誰走漏了消息,一路上是誰在追殺他。”
“是!”
“第二,立即掐斷那條草原到西涼交易密道所有的聯系,并通知西涼做好準備。”
“是!”
“第三,”宗宸突然頓了頓,隨即決然道,“從今天開始,分布全國的所有人等,立即進入警戒戰備,以生意為偽裝的,盤點轉讓鋪子,以幫派掩飾的,脫離幫派,每個人務必保持自由之身,隨時候命!”
“……”屬下終于震驚的抬頭,“總令大人,不是說時機未到……”
“老天有時候容不得你慢慢的等時機。”宗宸苦笑一聲,“出了這事,誰也不知道姑娘會是什么反應,我們必須將所有能調動的力量收攏,先做好一切應對的準備。”
“可是……”
宗宸一揮手阻止了他的話,慢慢走到窗邊,負手看天際浮云,想起那個七彩寶石眼眸的男子。
他是草原之王,卻比草原更胸懷曠朗,他去了天際盡頭巍巍雪山,從此后留姑娘面對這塵世無盡哀涼。
“你不了解姑娘……”良久之后他道,“她不算好人,但她十分重視親人友朋,赫連錚在她心中,是不可割舍的知己,我無法想象她知道這件事后,會是怎樣的……”
他住了口,眼神投向陰霾沉沉的天空,仿佛看見云端之上,黃金獅子王一笑回身,七彩眼眸籠罩天際,而身后層云怒卷,血火燎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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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宸在府中第一時間下達三個命令的時候,宮中一處宮室里,有人正緩緩轉過身來。
“什么?”平日里沙啞****的嗓音因為太過驚異而變得尖利,“全死了?”
一個嬤嬤打扮的宮人低聲答了幾句,小心的退到一邊。
慶妃怔立當堂,滿頭珠翠無風自動,寬大的袍袖底隱隱攥出縱橫的皺褶,神情里滿是不可置信。
數百組織里最優秀的精英,千里追殺,極盡手段,到頭來沒有留下身邊根本沒有大軍守護的赫連錚?還全軍覆滅?
怎么可能?
“啪。”
再也難以抑制內心憤怒,她重重一掌拍在窗欞上,窗欞無聲無息化為粉末,煙塵飄散開來,人人忍著,不敢咳嗽。
“主子……”那嬤嬤吶吶道,“其實也算得手了……”
“你懂什么!”慶妃霍然轉身怒斥,“這叫得手?這叫一敗涂地!赫連錚的死,必須要牽扯上魏知才有用!現在他死在草原,我的人全部死光,我哪里還能動得了魏知!”
沒人敢說話,都無聲向后再退了退。
“巡察草原邊境時遭遇貼身侍衛背叛暗算而死?”慶妃抓起案上密報,額頭上迸出青筋,“好!好理由!好你個赫連錚!死也死得滴水不漏!娘娘我低估你了!”
“是屬下們的錯……”那嬤嬤道,“想留著赫連錚性命活捉,將來更好治魏知的罪,要是一開始就下了死手,他未必能跑回草原……”
慶妃怔了半晌,無力的揮揮手,示意除了那嬤嬤,其余人都下去,室內安靜了下來,她才又開口,語氣已經淡了下來,“……算了,這命令是我下的,你們只是執行而已,只是可惜了我‘肉蒲團’訓練十年的所有最優秀精英……想起來我都……”
她突然哀哀轉身,抓住那嬤嬤的手,道:“黃媽媽……想報仇,為什么就那么難……”
“小姐……”那嬤嬤猶豫了一下,終于像以前那樣,慢慢的抬手撫了撫她的發,卻是一觸即放,輕輕道,“其實您也不必太苦了自己,老爺他未必……”
“你又來了。”慶妃霍然抬頭,一把推開她,豎眉道,“爹爹愚忠,他是死得心甘情愿,可是我不甘!我不甘!”
她騰地站起,激憤的張開雙臂,快速在室內走來走去,“血浮屠!血浮屠!他一生為之驕傲為之奉獻為之死的血浮屠!奪了我爹爹害了我娘親毀了我一生的血浮屠!”
嬤嬤有點驚惶的撲過來,瑟縮著道:“小姐,別,別,您輕點聲,輕點聲……”
慶妃轉過臉來,眼睛里縱橫全是血絲,素日的陰沉冷靜,都換了此刻重大失敗后的頹喪瘋狂,積壓在心十余年的憤懣,鋪天蓋地沖來,剎那間要將一切淹沒。
“別,別……”她兇狠的笑起來,手指緊緊抓住身邊的簾幕,“多少年了,我總在聽這個字,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