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里巡視的金吾衛會處理每一具尸首,一般來說,他們會處理到那些老死的、餓死的、生疾病的、意外死的,或者沒死但快死的,來防止疫病傳染。
碰到枉死的,應該查一查,但圖省事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對于那具渾身光溜溜的男尸,統一運輸焚燒也就完事了。
所以尸體暢通無阻地落入了焚燒區,就在點火的前一秒,一名金吾衛里的長官認出了那張血污的臉。
“這是定安王殿下!!!”
消息連帶著尸體一起飛快地駛向太師府,急切的風聲里隱隱有鶴鳴。
是真的有鶴。
大周太師宇文懷喜鶴,戲自己梅妻鶴子,世人皆稱他有風骨。
但此刻他弓著背,頭發花白,眼角耷拉著,垂暮老矣,一點不像權傾朝野的太師。
他苦笑一聲:“世人都說我老了,但他們會懷念我的衰老。”
懷念一般用在久遠的事情上,如果懷念一個人,那往往代表著這個人死很久了。這話就變得不吉利了。
“先生,定安王是從咱們府上離開出事的,這個責任無論如何都推卸不得,外邊已經有了流,說您除掉定安王,下一個就是陛下,因為您要扶持上陽王登基。”
學生王雍急切,已經沒空聽他自怨自艾了,趕緊把緊張局勢分析下,越分析越心驚汗,汗珠子已經從鬢角滑落。他強撐著說:“上陽王雖是您的外孫,但遠在封地,并未入京,此乃無稽之談,您進宮與魏太后說明情況,勿叫她聽信小人猜忌,此事還有回轉的余地。”
宇文懷拄了拄拐杖,神情淡漠,有幾分道骨仙風:“只看大周天命吧。”
王雍一時惶惶然,他看大周的天命真不怎么樣。可看著太師淡然的樣子,又覺得還有希望。
人啊,一時一個樣子。
等宇文懷來到魏太后面前,他不再淡定,慷慨陳詞說他對國家貢獻,情緒激動之處,還摳摳咳嗽了好幾聲。
魏太后拍著面前的白玉案幾,“那你告訴我,定安王為什么會死!”
宇文懷沉默了。
他背負了害死定安王的罪名。
然而事情的一開始,他原是想要為這個朝代續命了。
他沉重地說:“當今陛下幼年登基,如今已然二十,卻身體羸弱,無半個子嗣,也并無兄弟,唯有堂兄定安王留京,便成了延續血脈的關鍵。定安王卻不肯成親生子,總是疑心我要廢除陛下,立幼子好方便操控。國家血脈需要人傳承,我只能出下策,給他下了藥,誰知他一路奔逃,再得知時便已是死訊了。”
魏太后身子前傾,神態嚴肅下微微有些緊張,急于逼問:“那你有沒有這個心思?”
宇文懷失笑:“太后難道已經忘記了?是我將陛下一手捧到那個位置上。”
魏太后不說話,但神情猶豫不定。
周公恐懼流日,王莽謙恭未篡時。
外人都有如此疑心,何況當事人。
當今陛下苦宇文懷已久,處處受到節制,他一想到好堂兄,便心如刀割,一定要宇文懷付出代價。
朝中文武百官紛紛上奏折彈劾,群情激憤,要將這逆臣猝死,亂臣賊子的黨羽也不能放過,清剿圍殺,一切進行的這樣順利。
斷頭臺上。
年老體衰的宇文懷終究沒有迎來壽終正寢。
他看著蔚藍的天空,趴在行刑臺上。
“陛下當年年幼體弱,先帝去世,宗室皇親提起過兄終弟及。是我主張陛下登基。”
他如果想讓上陽王登基為帝,早便有這個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