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野倒想繼續她的街溜子日子,然而很快她便發現,自己似乎無法如愿了。
杭州城在戒嚴。
雖然沒有什么明面上的通知,但事實上就是如此。
本來因為大雨綿延不停,街上行人就少,如今更是總有衙役上街巡邏,一見到行人便上前盤查不休,說不清來歷的、來歷有疑點的,二話不說,一律拿下。
鹿野這些天出去都是做了偽裝的,對人說的身份也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畢竟出門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給的嘛。
這么混了好些天都無事發生,但鹿野明白,這是因為沒有人有心查驗,如果碰上有心人,她那簡單的喬裝和謊瞞不過人。
于是,一看風頭緊了,她便也消停了許多,不再到處亂逛,除了待在商隊,便是最多去附近逛逛,比如去看看那位風濕老婆婆,詢問她的腿是否還覺得疼,覺得這雨還會下多久。
但老太太表示,雨下太久之后,她天氣預報的功能會失靈,尤其這兩天喝了鹿野給她的藥,也不知是不是藥的緣故,總之已經不像之前那樣對天氣那么敏感了,是以對于明天還會不會下雨,這雨會持續到什么時候,她都愛莫能助了。
鹿野可惜了一下下,隨即表示老太太您腿腳好了就好。
反正該擔心雨停不停的不是她。
杭州設有驛站,作為交通樞紐,左近許多城鎮的官員邸報都要經過杭州驛,作為半個同行,商隊落腳的腳店跟驛站還能扯上點關系,消息也比較靈通。
于是鹿野便知道了,就這么幾日,江南已有許多地區的良田被大雨淹沒,莊稼眼看要淹死了,甚至有的地方已經出現墻倒屋塌的情況,于是各地官員請求賑災的折子便如雪花般飛到了京城,那一匹匹經過杭州驛站的快馬,便是一個又一個求援的信使。
“年年有災年年賑災,朝廷哪來的銀子喲……這該死的老天,咋就沒有風調雨順的時候?”
不能議論前幾日最敏感的事,腳店老板便只能逮著水災說事兒,唉聲嘆氣,長吁短嘆,立刻引得腳店里為數不多的客人紛紛附和。
鹿野也假聲附和了幾下,目光卻是又看向窗外。
街上,一個行人只是在街角撐傘駐足了片刻,便有人冒雨上前盤問。
盤問的人甚至不是衙役,而是只是穿著普通衣衫,鹿野之前還以為只是普通路人的人。
鹿野斂眉。
什么事讓他們如此緊張呢?
只是因為前兩日那個敲了鳴冤鼓的人?
看那些吃瓜群眾的反應,難道不應該早就司空見慣了么,怎么官府這次反應如此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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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湖邊一座低調的大宅內。
一個骨相清癯的中年男人氣定神閑地品著茶,看著雨水滴滴落在西湖上,聽著下屬躬身稟報。
“大人,這幾日我們嚴查了整個杭州城的人員,進出城時也都嚴查,并無發現可疑人員。或許,那個京城派人的消息,說不定是假的?”
男人品茶的動作一頓,嘴角勾起。
“啪!”
“我急忙從嘉興趕來,可不是聽你說這種廢話的。”
茶杯重重落在桌上,下屬嚇得差點彈跳起身,噗通跪下:
“大人請恕罪!是下屬無能!下屬這就著令人再多加嚴查!”
“滾吧。”男人揮揮手,示意這人退下,又看向另一人,“張清河近日有什么動靜么?有沒有見什么外人?”
張清河,半年前派來杭州的巡鹽御史,巡鹽御史官小,僅僅七品官而已,卻是能夠監察從三品官轉運使的天子欽差。
另一個下屬同樣躬身恭敬答道。
“小的派了人日日守在他宅邸外,府中也安排了一個小廝一個丫鬟一個灶上廚娘監控,并未見他有任何異動,且近日陰雨連綿,他的舊疾似有加重趨勢,這兩天臥床不起,連公務都耽擱了不少。”
男人眉頭蹙起,又依次問了其他數個下屬問題,皆是探查杭州城內各個大小官員,尤其鹽政官員的動向。
但所有下屬的回報,都是沒有異常。
沒有異常嗎?
男人思索著,片刻后輕哼一聲,又端起茶杯,揮揮手示意所有下屬退下。
下屬急忙退下之后,他的眉宇間卻染上些許愁色和薄怒。
“我倒要看看,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的,竟敢真查我史同書?”
沒錯,這男子便是兩浙鹽運使史同書。
掌管兩浙鹽區鹽務系統的最高行政長官,所有鹽商都得捧著的存在。
兩浙鹽運使雖在杭州有官署,但作為統領兩浙所有鹽區實務的長官,史同書并不能時時刻刻待在杭州,而是要經常去各個產鹽區和鹽場,前些日子,他便一直在嘉興,直到前幾天,他突然從京城收到一個消息,然后沒過兩日,便發生了有刁民竟然敲鳴冤鼓狀告他的事。
史同書自然是匆匆趕回杭州,下令徹查。
不僅讓衙役查,還讓鹽幫的人也幫著查。
就是有一只外地來的耗子都該查出來了。
可這都查了兩天了,卻什么都沒查出來。
近期杭州城沒有什么可疑人員,半年前那個還清高自傲、很是刺頭兒的新任巡鹽御史張清河也安安分分的。
既然如此,京城來的那個消息會是真的嗎?
真的有人敢來查他?
史同書覺得自己應該安心,可不知為何,就是安不下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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