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聲停了,便又開口。
“既然睡不著,我們說說話吧。”
“?”
鹿野覺得有些莫名其妙。
什么叫睡不著啊,這不是才剛剛熄燈沒一會兒嗎?
不過,既然他要聊,鹿野也不會拒絕。
不就是寢室臥談會么,前世有過好幾年宿舍生涯的鹿野對這模式熟得很,也樂意如此。
于是黑暗中,兩人便輕聲講起話來。
剛開始還都是正經的話題。
講明天要部署什么,講如何收服不服氣的蠻人部落,講勝利后如何處置那些戰敗的對手,講他真的登上王位后如何處置蠻魏關系
這些東西兩人之前也都談過,但都是在緊急情況下以相商甚至談判的口吻交流,不似如今這般,仿佛閑話家常,想到哪兒說到哪兒,氣氛輕松,甚至還能開玩笑,不像兩個各自代表著身后龐大勢力的實權者之間的對話,而只是兩個相熟的人,兩個朋友,兩個知己之間的對話。
“我跟你說,民族融合才是主流,說不定幾百幾千年以后,蠻魏真的成為一家人了呢?即便現在,蠻魏之間也并沒有什么必須打生打死的矛盾不是嗎,明明是可以雙贏的局面嘛等你當上王,別的不說,先把那害人不淺的‘神藥’給停了,那玩意兒跟du品有什么兩樣——哦你不知道什么是du品吧?我跟你說”
跟鹿野聊天的好處就是完全不用擔心冷場,給她起個頭,她能叭叭叭無限延伸下去,當然,她也不是只顧著自己說得爽就不顧別人的類型,因此說了一段后就會特意停下來,給對方開口的機會。
只是阿蘇并不是個善談的人,因此大多數時間,他都是聽她叭叭地說。
直到夜越來越深,鹿野口水都干掉一半,終于沒什么談興時,他才逐漸接過了話茬。
只是卻不是像鹿野一樣,說未來、說局勢,說那些正經而又迫在眉睫的事。
他說起了自己。
說他童年時的孤獨與格格不入的童年,說他少年時的敏感與屈辱,說他那個狠心的父王,說他那個只存在于記憶里的母妃,說他那些只有名義毫無感情的兄弟姐妹,說那些數量稀少卻個個珍貴的忠心屬下
對于阿蘇的過往,鹿野自然不是一無所知,從前世的記憶,從傅霜知那里,從過去與阿蘇的交談,乃至從阿勒齊這些過去認識他的人口中,鹿野便已經大致拼湊出他過往的全部經歷。
但這一切自然都遠不如聽本人說來得真切。
鹿野本來都快昏昏欲睡了,聽到他用毫無波瀾的聲音說起自己是如何親眼看著自己的母親咽氣,說起母親咽氣后遲遲不見王宮禮官有動靜,于是他只能去請求蠻王好好將母親安葬,卻被正在飲酒取樂的蠻王一腳踹中心口,以致躺在床上幾天爬不起來時
鹿野混沌的腦子猛然一激靈,望著黑暗中少年所在的方向,仿佛透過那隱隱約約的輪廓,看到了多年前那個躺在床上動彈不得的孩子。
于是,半晌后,她朝那團黑影挪了挪身子,伸手隔著被子拍了拍。
笨拙地說了一句:“都過去了。”
“噗”
被子里傳出一聲輕笑。
“你不會以為我還在為此傷心吧?別忘記,我早就長大了啊。”
說后一句話時,他刻意壓低了聲音,已經過了變聲期,即便外貌還是少年的模樣,聲音卻十分明白地昭示著他早已長大成人,是一個貨真價實的男人。
鹿野撇撇嘴。
“我還安慰錯了啊?既然這樣我走。”
說著,屁股一挪又要湊到帳篷口去。
下一刻,衣角便被人拉住。
“不要。”
剛剛刻意壓低的聲音重新恢復了正常,不算稚氣但也不算雄渾的聲音,帶著一絲執拗和小心翼翼道:
“說好了要一直守著我的,你不能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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