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在黎曲受到的歡迎是前所未有，那么到了朔方，便可以稱得上空前絕后。

隊伍到達黎曲時，因為兩個縣城緊鄰，朔方那邊便很快也收到了消息。

于是，終于抵達朔方的隊伍便迎來了更加浩大的歡迎。

“這里，就是朔方啊”

遠遠看到朔方縣城那高大的城墻影子后，流民們都發出復雜的慨嘆。

他們背井離鄉，他們被逼無奈，他們長途跋涉，終于來到了這個最終的目的地。

一路上想了無數次，早知道這是個苦寒之地，一路上也從越來越荒涼的景象愈發加深了這個印象，尤其正式踏入朔方縣境內之后。

他們一路走來，竟然很少看到村莊，偶爾看到一個還是廢棄的，甚至還能從中看出蠻人劫掠的痕跡。

荒廢的農田也昭示著這片土地上曾經經歷的磨難。

這都讓流民們心下沉重。

但不論如何，終于抵達目的地，這就是個好消息。

至于抵達之后，要如何在這貧瘠又苦寒又有蠻人入侵的地方活下去就之后再想吧。

眾人如此想著，帶著放松又沉重的矛盾心情繼續向前走。

然后，就看到前所未見的一幕。

甚至還沒有到城門前，距城門還有幾里地的官道上，便擠滿了簇擁的百姓。

“何將軍回來了！”

“鹿姑娘回來了！”

“還叫什么鹿姑娘，現在要叫郡主了！”

“對對，郡主！郡主！郡主回來了！”

一聲又一聲叫喊從人群中發出，而人群中的每一張臉上，都洋溢著真切的動容與喜悅。

哪怕在黎曲已經見識過全城歡迎的場面，萬人的流民隊伍依舊不免被這一幕驚愕。

在黎曲乃至其他任何城鎮時，百姓們固然歡迎他們、愛戴他們，但依舊是好奇、打量多過純粹的歡迎。

那些歡迎里總夾雜著一絲懷疑。

但在朔方這里卻不是。

這里的每個百姓，上至老人，下至幼兒，看他們的眼神就好像——

“郡主！何將軍！歡迎回家！”

人群中，有人這樣高聲呼喊著。

于是立刻引得人附和。

歡迎回家！

歡迎回家！

歡迎回家

是的，回家。

別的地方，再怎么歡迎也只是對客人的歡迎，但這里，這整座城池，所有百姓，都將這支隊伍，當做家人一樣歡迎。

他們來不是做客。

而是回家。

“嗚”

流民隊伍中忽然傳出不知誰的哭聲，而這哭聲一出，立刻比方才歡迎回家的聲音傳染地更快。

無數流離失所之人，無數以為再無家可歸之人，突然聽到了“歡迎回家”。

于是眼淚便忽然止不住地涕泗橫流。

鹿野看著這一幕，臉上卻露出了笑意。

大概，這就是她一路折騰的意義吧。

盛大的歡迎之后，這數萬人的隊伍當然也不能全都進城，但好在，早在半程時，鹿野就和守在朔方的秦天舉通了信，早早商議好了對這支流民隊伍的安置措施，因此這會兒半點不慌。

朔方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土地。

因此流民一到，就有大把的土地分配。

秦天舉將城外一大片土地都劃撥出來，撥給這些流民。

這片地毗鄰縣城，離城外的軍營更近，在流民抵達之前，秦天舉便已經召集鄉民搭建了簡單的草棚，可以供流民暫時居住，等到流民抵達之后，再和泥造房也不遲。

于是流民們便在這里暫時安定下來。

這片地方原本有個村子，叫曹家村，只是蠻人劫掠后便荒廢了，因此劃為軍屯后，秦天舉便給這塊地改名叫曹軍屯——難聽了點兒，但勝在方便理解容易記。

以后這些流民，便都是朔方縣曹軍屯的軍戶了。

有了地方，再上戶籍，再然后，就是分田地。

忙完戶籍事宜后，秦天舉便給所有軍戶分了田地。

無論男女，年滿十六歲即為成丁，即可分得三十畝田地，十六歲以下五歲以上算半丁，也可分得十五畝土地。

如此，平平常常的五口之家便可分得超過百畝田地。

流民們都是從京畿甚至南方來，習慣了一畝三分地精耕細作，哪里見過這種一家動輒上百畝地的場面。

一時間人人亢奮。

然而，亢奮勁兒過去了，難題也立刻涌現上來。

——雖然地多，但這些地多半是荒地。

雖然多半是撂荒，而不是完完全全從未開發過的那種荒地，開荒難度相較而算是小的，但到底不能跟良田比，而且流民們一路顛沛流離，一家人齊齊整整全活下來的不說沒有，但也的確不多了，多得是一家只剩一個人的，一個人，人少，地多，男丁還要被抽去當兵，勞動力自然大大不足。

更要命的是，現在還是秋天。

就跟去年傅家人剛到朔方時一樣，一來到就是深秋，馬上天寒地凍，寸草不生，更不用說種地，這樣的情況下，地再多又有什么用？

唯一值得安慰的，便是這一路北上后，大多數流民不僅沒有傾家蕩產，反而——多半人變得有了點積蓄。

因為郡主一路上都在帶他們賺錢。

每次搶劫土匪，咳、行俠仗義后，郡主都會給參與之人分配錢糧，作戰勇猛突出的更有額外賞賜，而他們可是一路剿匪過來的，很多人甚至已經記不清自己殺傷了多少人，這一趟下來，儼然便已是半個成熟的士兵。

而且還借此攢下了積蓄。

憑著這些積蓄，多半人都能暫且度過這個冬天。

剩下的一小部分多半是全家只剩老弱病殘的人家，他們剿不了匪，只能留在隊伍里做些輕省的后勤活計，鹿野雖然也給了他們報酬，但他們做的活輕，報酬自然也不多，也就勉強有個進項罷了。

這些人，想要熬過冬天便很艱難了。

但不論哪種人，想著要看著大片土地撂荒，半年時間（來到之前他們便了解了北地的冬天漫長）都坐吃山空，便是手頭富裕些的，也忍不住心里發急。

所以亢奮之后便是憂慮。

但對此，鹿野自然也早有準備。

于是，上好戶籍分完田地當晚，何朔立刻按早就編好的名冊，將流民中家有二子以上者中的兒子征召入軍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