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少年郎,好生眼熟。”
起初,只是有人呢喃了這么一句。
然而卻立刻引起周遭人贊同的附和。
而后,忽聽“噗通”一聲。
“是、是那位救了我們一家老小的妙手神醫傅公子呀!”
一個年約三四十的漢子愣愣看著打馬走過長街的少年,忽然,拉著身旁的小兒便朝著那背影跪下,不住磕頭。
周圍人好奇,紛紛開口詢問。
漢子便抹著淚解釋。
說他是京畿通泉縣百姓,前陣子流民進入通泉縣,把他一家老小也染病了,被關入了隔離點,正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以為必死之時,這位傅公子和那位朔方來的鹿姑娘來了。
鹿姑娘出錢出力,傅公子妙手回春,兩人將通泉縣數萬染疫的流民和百姓從閻王殿里拉回來,漢子一家老小自然也在內。
這是再造之恩,漢子自然認得恩人模樣,此時驟然再遇恩人,激動之下,便拉著小兒子朝恩人跪拜。
漢子這么一說,人群立時鼓噪起來。
立時有人喊:
“原來這就是那位傅公子?!”
又有人喊:
“什么公子?你們瞎說什么?妙手回春的明明是位仙女一樣的姑娘!”
“就是就是!我就是西城區的,前些日子那位知知姑娘親自為我把脈開藥,我看的真真切切的,就是位仙女姑娘,怎么成了什么公子了?”
還有人喊:
“傅公子在這里,那馬車里會不會是鹿姑娘?”
一片亂嚷聲中,最先喊出“這少年郎好生眼熟”的人忽然一聲大喊。
“啊!”
這一聲喊叫響亮又震驚,立時引得周圍人都看過去。
卻見那人滿臉不敢置信,望著已經快要遠去的少年的背影,激動的喊道:
“什么傅公子,什么妙手神醫,那是傅狀元!十七歲便連中三元的傅家麒麟兒,傅狀元,傅霜知!”
這一聲喊叫周遭靜默了一瞬,隨即,便爆發出比方才更嘈雜的聲浪。
有人詢問,但更多的人,卻是因為這一嗓子也回想起來。
京城雖從不缺乏外地人,但總歸還是京城本地人居多,尤其在這疫病剛過去的時候,此時大街上的,多半還是京城本地人。
而京城本地人,但凡去年春闈放榜,狀元游街時在京城的,有幾個人沒去湊那熱鬧?
有幾個人沒去看那據說百年難得一遇的連中三元的少年狀元郎?
因此那人一喊,眾人便紛紛回想起來。
是啊,去歲春日,京城曾有一驚才絕艷、意氣風發的少年打馬游街,引全程百姓趨之若鶩地圍觀。
因為那是百年難得一遇連中三元的狀元。
因為那狀元還只是個十七歲的少年。
因為那少年貌比潘岳。
據說京中無數大戶想要將此人榜下捉婿,但又礙于少年出身,只能望著那夢想中的如意佳婿興嘆。
狀元常有,如此狀元卻不常有,因此,即便是見慣達官顯貴才子佳人的京城百姓,也不免為此興奮,待有人看清了少年風姿容貌,這興奮便轉為了狂熱。
于是,少年打馬御街,天都萬人空巷。
去年春日,每條新科士子游街走過的街道都擠滿了百姓,爭相去看那位少年狀元郎。
許多人跟了一條又一條街。
許多人擠在人群里,根本看不清少年具體的眉眼口鼻。
但所有人卻都記住了,少年鮮衣怒馬、打馬御街時的縱意模樣。
那個背影,與此時已經遠去的那個背影,何其相似。
即便錦緞綢衣換成了粗布麻衣,即便純色駿馬換成了雜色劣馬,但那脊背挺直的背影,以及那如珠似玉的姿容,與記憶中那個少年,全對上了。
有人興奮地喊著絕不會錯。
有人興奮地追趕已經遠去的背影。
有人卻又立在原地,疑惑地喃喃感嘆:“是又怎樣?不是說傅家獲罪,沒死的都被闔族流放了么?即便回來,又還有什么用?”
人潮涌動,熙熙攘攘,京城大街上,那個久已消失的名字,終于在此刻,重新回到無數人眼中耳中。
好似蒙塵的明珠,匣中的寶劍。
一出動四方。
-
鹿野坐在馬車里,因為身旁就有個宮人看著,也不好掀簾子往外看或者跟外面的傅霜知說話。她只覺得外面好似越來越吵鬧,甚至隱隱約約似乎聽到了傅霜知的聲音。
但隨即,便聽到外面的侍衛呵斥的聲音,于是吵鬧聲遠去了一些,卻始終沒有消失。
一直綴著,直到馬車駛入一條平穩又安靜的大道。
外面的吵鬧才終于遠去。
身旁宮人說:“宮門快到了。”
她便知道,這里已是閑人免入的地方了。
果不其然,馬車又往前面行駛一小段路程,便驀然停下了。
外面響起盤問的聲音。
宮人便引著鹿野下車。
鹿野先開車簾,便見巍峨的宮門,長不見盡頭的紅墻,以及宮門前那排列成陣的宮中禁衛,當然,還有一個與蔣公公穿戴仿佛的太監模樣的人物。
只是此時,那位公公的表情卻好似見了鬼一般地,看著馬車旁。
鹿野看向馬車旁,就見傅霜知還端坐在馬上,正朝下方那公公微笑頷首:
“是夏公公吧?許久不見。”
說著,人也已經翻身下馬。
那被喚做夏公公的太監依舊沒答出話來,只好半晌才將目光從傅霜知身上移開,移向那去接鹿野兩人的年輕公公身上,眼睛瞪地好似金魚一般。
年輕公公不明所以,但見他之前看著傅霜知,傅霜知又與那夏公公打招呼,便也知道跟傅霜知有關,頓時暗道不妙,心想這隨從身份難道有什么不妥?
但此時人都帶來了,也只能硬著頭皮上了,便對那夏公公說了鹿野那番說辭。
“隨、隨從?”夏公公的目光從傅霜知身上飛快掃過,又從鹿野身上飛快掠過,都不敢停留,只瞪著眼,又看了那年輕公公一眼。
年輕公公忐忑點頭,又忙道:
“可、可是有什么不妥?小的不敢做主,才將人帶來這里,想著若是不合規矩,便叫人在宮門外候著便是,既如此——”
夏公公卻打斷了年輕公公的話。
“你且等著,咱家去稟報。”
說罷,朝鹿野作了一揖,頓了頓,又朝傅霜知揖了揖,而后便匆匆轉身入宮門稟報去了。
留下那年輕公公在原地目瞪口呆。
看看遠去的夏公公,再看看留在原地的鹿野傅霜知,最終將目光落在看著好說話的鹿野身上。
“鹿姑娘,您這隨、隨從——”
鹿野瞇眼笑,安撫道:
“公公放心,他的確是我隨從。”
“只不過,他的名字,您可能會覺得有點耳熟。”
說著,她看向傅霜知。
傅霜知便也笑。
朝那年輕公公笑道:
“公公以往不在御前當差吧?”
年輕公公愣愣點頭。
“咱家原本是在泰寧公主處當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