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
傅霜知噴血倒地后,緊接著就是又一聲。
是再也忍不住的蠻王。
他這一倒下,蠻人頓時大亂。
而這時,一直掙扎的阿蘇猛然掙脫因為驚駭而放松鉗制的蠻兵,直接跳上沖車,將那劊子手踢開,割斷束縛住鹿野的繩索,同時大喊:
“不想他死的話就都退后,讓出道來!”
蠻人們張大嘴巴,只呆呆地看著地上。
幾個經手了虎符的蠻人——當然也包括蠻王,個個在地上哀嚎抽搐。
而剛倒下的傅霜知已經掙扎著爬起。
他的臉更白了,無血色的嘴唇上沾了泥土和血污,一身白衣也泥濘,更不用說那抑制不住顫抖的身體。
他向前只走了一步。
身形便劇烈地搖晃,似是又要跌倒。
但一個身影掠了過來。
從沖車上飄下,一把抱住他即將倒下的身體,隨即急切的聲音響起:
“解藥呢!”
說著,一只手已經探進他胸口摸索。
傅霜知抬頭,朝著來人,艱難地露出一絲笑。
“沒有,沒來得——咳噗!”
最后一個“及”字尚未說出口,又是一口毒血噴出,盡數噴在來人胸口,將她本就染血的衣裳浸地更是狼藉。
而此時,周圍密密麻麻的蠻兵也已經回過神來,潮水般包圍起來。
有人圍上蠻王,將他攙扶起來詢問情況。
更多的人則是將鹿野和傅霜知兩人團團包圍起來。
“他們下了毒!”
“留下解藥!”
“不能放跑他們!”
蠻兵們叫囂著。
“不放就一起死!”
阿蘇的聲音由遠及近地炸響,然后就又是蠻人的嘰嘰喳喳。
身邊紛紛擾擾,但鹿野卻仿若無聞,毫無所覺。
她看著傅霜知白地嚇人的臉,看著他幾乎已經閉上的雙眼,聲音明明很大聲,卻顫抖地不成樣子:
“所以解藥怎么配!快告訴我啊!”
傅霜知眼皮沉重,嘴唇翕動,聲音細微。
鹿野耳朵貼在他唇邊。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般,才聽清他艱難呢喃出的解藥配方。
所需原料,朔方縣都有。
鹿野松了一口氣,隨即雙眼通紅,看著眼前一圈圈擋在面前的蠻兵。
眼底戾氣橫生。
“不想死,就滾開。”
她用蠻語說著這句話。
周圍的蠻人動作語皆是一頓。
上過城墻的,立時便想起還在城墻之上時,這個被魏人稱作武神的女人的模樣。
那令人膽寒的巨力和完全無法抵抗的身手,是所有目睹者無法忘記的噩夢。
不,此時的她,比亂戰時城樓上的她更可怕。
她看著他們的眼神,完全就是在看一個死人。
有蠻兵下意識地就后退一步。
鹿野通紅著雙眼,打橫將傅霜知抱起。
隨著動作,她的身體也密密麻麻地疼痛起來。
那是之前被蠻王鞭打以及其他折磨留下的疼痛。
雖然疼痛難忍,但那到底都是皮肉傷。
看那些至今還在打滾哀嚎的士兵就知道,他這次對蠻王,也對自己,用了多么歹毒的毒藥。
也是,若非至毒,又怎么能有這么好的效果。
然而,這完全是傷敵八百,自損一千啊!
混賬。
此時,阿蘇終于突破到鹿野身邊。
看著被鹿野抱起的男人,他的表情呆滯了一瞬,露出一點嫌棄的表情,但隨即,卻又垂下眸,面向蠻兵,指向蠻王。
“不想他死,就放人!”
-
之后如何跟蠻人交涉,鹿野幾乎沒有關注。
她只知道周圍吵吵嚷嚷,而她抱著傅霜知,終于等到城墻上匆匆忙忙送下來的解毒所需的藥草和藥爐,于是她片刻不停地生火,熬藥,直到親眼看著傅霜知將解藥喝下,呼吸似乎變得平緩些,緊繃的神經和身體才倏然松懈。
阿蘇似乎將一部分解藥拿給了蠻王。
蠻人似乎退兵了。
城墻上,城門后,有無數呼喊的聲音。
她模模糊糊,感知的并不清楚。
因為她抱著懷里的人,陷入了一片黑暗。
-
天氣晴暖,日光和煦。
鹿野醒來時,日光透過窗欞照在臉上,暖洋洋的,她睜開眼,意識還未徹底清醒,迷蒙的眼神便四處尋找。
她很快就找到了要找的對象。
就在她所睡床鋪的旁邊,中間只一人之隔的床鋪上,靜靜地躺著一個人。
室內安詳靜謐,除了躺在床上的他和她,再無一人。
鹿野的意識一點點清醒,忍痛翻了個身,定定看了對方一會兒。
半晌,她喊出聲:
“喂”
出口的聲音喑啞干澀,磨砂紙似的。
有些刺耳,但聲音卻太小了,跟蚊子哼哼似的。
“傅霜知”
鹿野不得不嘗試提高音量。
音量果然高了一些。
但對面的人卻仍舊沒有反應。
安安靜靜,一動不動,臉色也依舊雪白,看上去就像
像是想到什么,鹿野臉上血色頓失去。
“傅霜知!”
她繼續喊道,一邊喊,一邊掙扎著下床。
“嘶!”
渾身仿佛被卡車來回碾過一般地疼痛,不過好歹,所有傷口都已被好好地包扎了,鹿野便也顧不得,翻身下床,然后一下趴到隔壁床邊上。
“傅霜知、傅霜知、傅霜知!”
“你給我醒醒!醒來聽到沒有!”
她惡狠狠地說著,臉色卻很白,手也顫巍巍地伸向男人的鼻端。
手指剛放到位置。
“放心。”
微弱的氣息噴到手指上。
同樣喑啞微弱近乎于無的聲音響起,雖然微弱,卻似乎帶著些笑意。
然后,那雙緊閉的眼,睫毛抖動數下,才終于艱難地睜開。
“我沒事”
他說著,每一個字都很艱難的樣子,然而無論聲調,還是臉上的表情,都是肉眼可見的輕松和愉悅。
放置在一旁的手臂也伸出,手指動了動,似乎想做什么,然而終究連胳膊都抬不起來。
鹿野看到了。
她伸出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兩人十指相扣,溫度在彼此間傳遞。
兩人誰都沒有說話,就這么牽著手,隨即鹿野調整下姿勢,腦袋趴在枕邊,臉頰與他的臉頰僅咫尺之遙,近到她甚至能感覺到他微弱的氣息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