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押送終于看到了頭,官差們心情放松,相攜去吃吃喝喝。
傅家人這邊則忙著采購物資。
雖然陳蹇之說已經跟朔方的父母官打了招呼,讓朔方官員對傅家人多加看顧,但縣官不如現管,誰也不知道朔方到底是個什么情況,因此傅家人很有緊迫感。
有人去采購,有人去街上觀察,試圖從這臨縣看出她們將要去的朔方是個什么模樣。
黎曲也的確很有特色,因為就-->>在大魏與蠻人的邊境附近,黎曲縣城有著與東平城一般無二的城墻高度,甚至連民居也高大粗獷許多,因為這里是大魏的最北方,不僅有蠻人劫掠,更有無數風沙肆虐。
城中百姓也不多,多半都是軍戶,最繁華的商坊只有一條街,涵蓋了整個縣城所有功能性店鋪。
比如醫館和藥堂,在這黎曲縣便只有一家,不是醫館藥堂各一家,而是醫館藥堂二合一的一家。
一進城,連驛站都沒去,鹿野就被送到了這黎曲縣城唯一的一家醫館兼藥堂。
因為一天下來,她的痛經程度不減反增。
傅霜知又給她把了幾次脈,卻依舊無能為力。
毒,沒有下毒之人之血這味主藥,他解不了。
痛經,他從未涉及過這方面的知識,依舊無法可想。
于是只能送去醫館。
這黎曲縣的醫館有個爛大街的名字,叫做回春堂,坐堂大夫就一個,六十來歲,蓄著一口長須,鬢發斑白,看著倒是挺有模有樣。
可是一開口,說出的話卻十分不動聽。
“癸水之痛?去去去,當老夫的醫館什么都看?”
“看你們也不是啥富貴人家,怎么還得了富貴病了?女人不都得走這一遭?平頭百姓哪兒那么多講究?有那么多錢糟踐嗎?”
因為進了城要掩人耳目,進城之前,鹿野一行人就又換上了破衣裳,鹿野的皮毛大氅外面硬是裹了個破被子,傅霜知也是一身寒酸打扮,因此一開口跟大夫說要看癸水,便挨了這大夫一通說。
而這大夫一開口,醫館里幾個閑漢竟也跟著起哄。
“就是就是,我家老婆子和兒媳別說來癸水,就是懷著孩子,那也是該下地下地,該干活干活!”
“我家婆娘也是,生娃的時候正喂豬呢,娃就生在豬圈里,所以得了個小名叫豬娃!”
“哈哈我那婆娘也是”
一群不來大姨媽不生孩子的男人嘻嘻哈哈打趣,好像鹿野這個只因為癸水痛就來醫館的女人多奇怪似的。
從他們的角度看的確奇怪。
這個時代看病成本太高,普通人小病都靠熬,更何況痛經這種很多女人每個月都要遭受的、在絕大多數人眼里壓根算不上病的“病”,因為痛經就來醫館看診,在普通人眼里那就是有錢燒的。
有錢人這么做也就算了,可鹿野這幾人穿地破破爛爛,竟然也這么矯情,不笑他們笑誰?
笑聲越來越肆無忌憚,那大夫說完這通話也不再管鹿野,直接叫了下一個病人看診。
鹿野整個人有氣無力,疼地眼睛都快睜不開,聽著這些話,更是腦子快要炸開一般。
一群混賬。
她要還有力氣,高低得給這群shabi一人來上一拳。
然而她沒力氣。
只能閉著眼,在心里有氣無力地咒罵一聲。
算了算了,的確,反正痛經死不了人——呃,應該死不了吧?她忍,她忍,她一定能忍——
“啪!”
“看診,開藥。”
一道重響以及一道冷冷的聲音突然響起,重響蓋住了閑漢們的嘻嘻哈哈,而后響起的聲音不算高,但格外清越,瞬間傳入在場所有人耳朵。
鹿野睜眼,就看見傅霜知走到了那坐堂大夫面前,往桌案上拍出一錠銀元寶。
“這——”
一見那起碼有十兩的銀元寶,大夫的臉色立刻變了,閑漢們也瞪大了眼睛。
“我這就開藥!這就開藥!”
大夫喜笑顏開,一把收了銀元寶,然后就給鹿野診脈。
可一搭上鹿野的手腕,大夫的臉便皺了起來。
鹿野的脈象很亂。
痛經只是最微不足道的一點,因為北蠻人下的毒復發,如今她的脈象與在大都督府接受眾多名醫診治時差不多,那么多名醫都理不順的脈象治不好的病癥,這小小縣城的一個坐堂大夫自然也看不出什么名堂來。
但這大夫只在開始驚訝了下,隨即便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提筆就給鹿野開方。
桃仁、紅花、當歸、生地黃、牛膝、川芎
大夫一邊寫,傅霜知便在一邊看,待到大夫寫到最后一味藥材柴胡時,傅霜知的臉上緩緩露出笑。
“呶,和水煎服,隨餐用藥。”大夫揚起方子搖了搖說道。
身后醫館伙計伸手要拿方子抓藥。
方子卻被傅霜知劫走。
“桃仁、紅花、當歸、生地黃血府逐瘀湯何時有了治癸水之痛的功效?”
他說著,看著大夫的雙眼還帶著笑意。
大夫一愣,心知不好。
他其實根本不會調理婦人癸水。
這小破縣城壓根沒什么達官顯貴,自然也沒有會因為癸水痛就找大夫看診的婦人,因此他對這方面也是十分不熟悉,但送上門的錢不賺白不賺,癸水嘛,那也是氣血問題,開個活血化瘀的血府逐瘀湯不就行了?就算沒什么用處,總也不會吃出什么好歹來。
沒想到遇到懂行的了。
這年輕人一看就念出了湯劑方名,顯然也是懂醫的,可既然懂醫卻還是來找他,那么就說明雖然懂,卻不多。
起碼跟他一樣不懂怎么調理癸水。
老大夫鎮定了下心神,若無其事地又從傅霜知手中奪了方子,“哎呦,老糊涂了,寫錯了兩味藥,我這就重新寫——”
說著,便提筆在那原來的方子上刪刪減減。
再加上兩味養血祛瘀的藥得了,反正左右吃不死人。
老大夫如此想著,下筆如飛。
卻忽然眼角余光一閃,方才因為看診被他放在一邊的寶貝銀元寶忽然沒了。
老大夫立刻停筆抬頭,就見那年輕人拿了銀元寶,攙扶著那裹成球的女子轉身就要走。
“哎!做什么做什——”
老大夫的話剛說一半便卡在喉嚨里。
然后忽然笑起來:
“哈哈,癢,好癢哈哈哈哈癢死我了哈哈哈”
留在醫館的眾人被嚇一跳,就見老大夫忽然扔了紙筆,雙手拼命往臉上抓撓,一邊抓撓一邊笑,直到臉上脖子上都抓出血來都還在不停地笑。
“胡大夫!胡大夫!你怎么了胡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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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給他下藥了?”鹿野半個身子都靠在傅霜知身上,聽到身后那大夫的聲音,雖然身體不適,卻還是好奇地問了一句。
主要這次的藥似乎比較新奇,居然是讓人發癢還不停笑的藥,聽聲音,似乎還忍不住撓自己?
嗯,挺歹毒的。
不過用在個胡亂開方的庸醫身上用得好!
“嗯。”
傅霜知輕輕應了聲。
鹿野便沒再問,她實在沒力氣了。
本以為來了醫館就能解脫一些,誰知道,唉
鹿野閉上眼,眉眼緊蹙。
傅霜知看著她,深吸一口氣。
從未料到會有一天,如此時這般,痛恨自己所學太過淺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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