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刻夏低頭看去。
白厄抬起眼簾,金色的瞳孔有些失焦地望向他,里面除了依賴,還泛起了一絲細微的,屬于白厄這個個體的情緒。
那是對外界正在發生之事的隱約感知,是即便人性流失至此,也依然根植于救世主職責本能的焦慮。
“外面……”白厄斷斷續續的說,目光試圖投向被數據流和嫁接空間扭曲的教室外墻,仿佛能穿透這些屏障,看到那正在邊境線翻涌的黑暗,“……黑潮……近了……”
他周身的白光隨著這句話輕微地波動了一下,幾道金色的裂痕驟然亮起,又被他強行壓制下去。
這個動作讓他看起來更加疲憊,就連發梢的光芒都黯淡了一分。
那刻夏的心沉了沉。
即便在這種狀態下,與世界升格核心深度綁定的救世主,依然能模糊感知到翁法羅斯面臨的威脅。
這份感知不是通過視覺或聽覺,更像是某種源自世界本身的痛苦直接傳導到了他的意識里。
黑潮的逼近,無疑加重了世界升格的負擔,也加重了救世主正在承受的壓力。
“我知道,”那刻夏的聲音平穩如初,手上的力道卻微微加重,將更多溫和而堅定的理性輸送過去,撫平那因感知到危機而泛起的波瀾,“它在逼近,但城墻還在,士兵還在,懸鋒的劍刃和奧赫瑪的盾劍依然鋒利。”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周圍,金綠色的數據流在空間邊界無聲流淌,將內外隔絕。
古老的書籍在漂浮,記錄著三千萬世的沉重與微光,摩爾法雖然抱怨,卻依然忠實的維持著這片脆弱的避風港。
還有更多。
那位記得美好瞬間的浪漫織者,那位在紛爭中尋找自我的懸鋒王子,那位一心治愈天空的聰慧少女,那位守護生死公正的冥河侍女,那位記得所有失敗卻依然在行動的詭計之貓……
以及,眼前這個,即便自身瀕臨破碎,也還在本能地擔憂著外界,害怕傷害到他的學生。
“白厄,”那刻夏的聲音壓得很低,卻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力量,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送入救世主的意識深處,“聽清楚。”
救世主仰起臉,金色的眼眸完全睜開,他專注地凝視著那刻夏,像一個等待最后教誨的學生。
“有我們在。”
那刻夏說并沒有安慰救世主,而是陳述著歷經三千萬世重復與絕望后,依然選擇站在這里的人和黃金裔們,共同鑄就的事實。
“我們可以撐住。”
那刻夏的目光掃過虛空,仿佛能看到那些散落在翁法羅斯各處的,背負著不同記憶與責任的同行者們。
他們或許記得的不多,或許走在不同的道路上,或許自身也面臨困境,但當世界需要時,他們會站出來,就像現在。
“你要信任我們。”
這句話,是對救世主說的,更是對那個名為“白厄”的學生說的。
信任,不是將責任完全拋下,而是允許自己暫時依靠,允許自己承認極限,允許自己,不那么孤獨地承擔一切。
“所以,”那刻夏最后說道,聲音里是前所未有的溫和與允許,如同給予一個長久負重前行者,終于可以放下擔子的許可,“你可以不用這么努力。”
“現在,”他的手輕輕拍了拍救世主的頭頂,動作里帶著師者獨有的,不容置疑的引導,“睡吧。”
這兩個字落下的瞬間,救世主周身的光芒明顯滯了一下。
然后,如同緊繃到極致的弓弦終于被允許放松,如同一直強撐著不倒下的堤壩得到了加固的承諾。
那團乳白色的,溫暖的光芒,開始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緩緩的,平穩的,向內收斂。
耀眼的光暈一層層褪去,顯露出下方更加凝實,卻也更加接近人類形態的輪廓。
那些金色的裂痕徹底黯淡下去,隱沒在他的皮膚之下。
狂躁的能量波動平息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平和的韻律,仿佛與那刻夏手掌傳來的理性節奏徹底同步。
救世主,此刻他看起來更像白厄了,盡管他的皮膚下仍流轉著淡淡的光暈,頭發也依舊是能量化的淺金色,緩緩的,徹底的閉上了眼睛。
他向前傾倒,額頭完全抵靠在那刻夏的掌心,將他整個身體的重量信任的交付出去。
他的呼吸變得綿長而均勻,周身的最后一點光芒也溫順地內斂,只在體表留下一層極淡的,珍珠般柔和的光澤。
他睡著了。
翁法羅斯的救世主,于此世開始的千年后,終于擁有了一次真正的,放松的,被允許的睡眠。
在這個被暫時隔離出來的空間里,在老師身邊,在同伴構筑的避風港內。
翁法羅斯的救世主,終于卸下了那壓得他喘不過氣的重擔,沉入了或許短暫,卻無比珍貴的安眠。
那刻夏維持著原本的姿勢沒有動,任由他的學生這樣靠著。
但他能感覺到,白厄體內那股狂暴的力量并未消失,它們依然在深處奔流,甚至愈發強大。
但在理性力量的疏導和這份“被允許休息”的安心感下,它們暫時被規訓成了平緩的河流,不再沖擊那已然脆弱不堪的容器。
窗外,被扭曲的景色之外,黑潮依舊在翻涌,逼近。
城墻上的士兵已經去報告長官,懸鋒的戰爭機器正在啟動,其他地方的黃金裔們,或許也正因世界的痛苦而警醒。
戰斗遠未結束,危機步步緊逼。
甚至,等不到救世主醒來,他的身體就會被翁法羅斯的用于升格的力量強行填滿,把那刻夏的學生變成他完全不認識的樣子。
但在這里,在這一刻,在這片由知識,記憶,責任與羈絆共同撐起的脆弱空間里,救世主勉強得到了片刻喘息。
那刻夏看著學生沉靜的睡顏,目光深遠。
睡吧,白厄。
等你醒來,戰斗還會繼續。
但至少此刻,記住這份感覺。
你并非獨自一人。
我們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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