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看這里!”黑塔突然打斷他,她伸手指著另一組關聯數據,“那個金紅色的家伙,形成他的憶質波形有長期被外力干涉的痕跡。
奇怪,為什么這種保護性模糊狀態一陣一陣的?除了他身邊的白色小狗……”
“黑塔,”螺絲咕姆將一份波頻對比文件展開,“那只白色生物的核心信號頻率,與翁法羅斯的救世主消失的人性波段,確實存在高度的共振。”
研究室里瞬間安靜下來,三-->>人的目光交匯,一個驚人的推論浮出水面。
“所以……”黑塔緩緩開口,這是她臉上第一次露出近乎肅然的神情,“早在千年前,在你弟弟就預見了卡厄斯蘭那人性必然流失的結局?
那他們算得上是進行了一場豪賭,主動將救世主的人性剝離,封存在那只狗身上?還挺可愛的。”
哈尼雅搖了搖頭:“我不認為,那個時候的畢亞斯,還能有余力考慮到這些,剝離且封存人性,應該是這位卡厄斯蘭那的自發行為。”
“這一行為在確保人性的火種不滅上非常有效,也暫時遏制了一個完全非人的,為達目的不惜一切的規則集合體過早地失控。”
螺絲咕姆接話,他金屬的面容上看不出表情,但語氣略顯沉重。
“但,具體參與人員不明,所以,代價尚未可知。”
“比起這個,我更好奇的是,”黑塔饒有興趣的看著視訊中的哈尼雅,“他的表演其實沒什么破綻,你是怎么看出來的,哈尼雅?
還有,解釋解釋那從你開始在銀河活躍后,就轟然而至的輿論吧,比如‘純美之子哈尼雅看人一眼,就可以讓人為祂去死’什么的。”
哈尼雅嘆了口氣,祂閉上眼睛,消化了一會這種令人感到無語的流從朋友口中說出的尷尬感,雖然:“……這,并非空穴來風。”
黑塔挑眉,似乎想嘲諷這傳的無稽,但哈尼雅接下來的話讓她噤聲。
“我追尋的純美,并非表象的完美無瑕,而我理解中的人性至美,在于其完整的歷程。
是將所有屬于人的欲望與情感,都徹底的經歷,為之燃燒,直至透徹,最終抵達的一種平靜。”
哈尼雅頓了頓,目光掃過虛擬屏幕上,在祂看起來,各種行為都顯得格外空洞且缺乏實質上動機的,翁法羅斯救世主的錄像。
“我是鏡子,所以一般的惡人見到我,他們靈魂中全部的污穢與扭曲,都會在我面前無所遁形。
若他們心中連一絲對至美的向往與愧疚都蕩然無存,那么極致的丑陋與極致的純美在他們意識中產生的劇烈對沖,便會引動他們進行自我了斷。
這并非我的詛咒,而是他們自身靈魂在美的絕對概念前,做出的最終裁決。”
黑塔進入了記筆記模式,哈尼雅和螺絲咕姆對視一眼,然后祂發現,螺絲咕姆也將祂說的這些,直接記在了半空中。
“繼續繼續,你別停,”黑塔招來一個舉著速記板的小人偶,“不用管我。”
“……正因如此,”哈尼雅將皮膚上又要開始涌動的黑色斑塊壓回了體內,祂的講述又回到了核心問題上,“我對人性的感知,遠比尋常存在更為敏銳。
那位救世主現在的狀態,是空洞,是連惡都談不上的人性真空。”
哈尼雅略微停頓,眼中流轉的星河仿佛在回溯著無數生命的興衰軌跡,這使得祂的語氣變得愈發深邃:
“人性的流逝,可以是一個文明從鼎盛走向沉寂的萬年,可以是一位君王從英明墮入昏聵的百年,也可以是一個靈魂在巨大痛苦面前瞬間的崩潰。
而造成這種差異的原因,歸根結底還是承載人性的存在,他們的生命層次與時間尺度的不同。
但以卡厄斯蘭那作為翁法羅斯現今的支柱之一,又有畢亞斯這樣精通命運與情感的引路者傾力相伴,他本不該在短短千年內,就枯竭至此。”
哈尼雅的目光銳利起來,仿佛穿透了數據,直視著翁法羅斯核心那個正在發光的身影。
“除非,這種流逝并非完全被動,除非,是他自己,在某個關鍵時刻,主動選擇了加速這個過程。
“可你弟弟,最后這一輪,不是沒陪著祂嗎?”黑塔雙手叉腰,徹底把記錄對話的事交給了一旁拿著速記板的黑塔人偶,“那位救世主或許認為情感的牽絆是負擔,人性的瑕疵是阻礙。
于是,在沒有你弟弟引導和阻止的情況下,他主動將自己的某一部分獻祭,以求更快地擁抱那份冰冷的,他認為更高效的神性也不是不可能的。”
“這才是最危險的,”哈尼雅的聲音愈發沉重,“他并非單純的受害者,他很可能是一個,共犯。
一個在絕望中,認同了‘唯有摒棄人性才能拯救世界’這一殘酷邏輯的共犯。
這解釋了他為何能如此完美地表演,因為那份表演的模板,或許就源自他將自我剝離前,對‘救世主應該如何’的計算。”
“這便解釋了為何他會無意識地靠近那位王儲,”螺絲咕姆語調平穩,“實則是殘缺的本能在追尋失落的模塊。
那部分被他親手封存或剝離的,承載著所有欲望與瑕疵的人性組件。
須知,缺乏欲望的個體永遠無法達成真正的升格,此類存在僅會蛻變為完美而空洞的容器,最終在規則洪流的沖刷下崩解。
抑或——”
螺絲咕姆金屬質感的嗓音微微沉凝。
“演變為更危險的形態,一個以完美升格為命題,最終將翁法羅斯及其萬物皆吞噬的災厄。”
三人一陣沉默,最終還是哈尼雅開了口:
“他,已經有這樣的趨勢了,在預算法的記錄中,被畢亞斯的琥珀包裹并截停的計算,就是一位為毀滅智識而誕生的絕滅大君的核心邏輯。
而他的名字,正如螺絲先生分析的那樣,將翁法羅斯的一切都埋葬于那具鋼鐵鑄成的軀殼中的,鐵墓。”
研究室里,黑塔與螺絲咕姆的全息投影對視了一眼,然后,二人又同時看向了輕描淡寫的拋出這個重要信息的哈尼雅。
“麻煩,”黑塔的語氣里聽不出絲毫意外,反而帶著一絲對無能者的嘲弄,即便這個無能者,是在她腳下的命途上走得最遠的存在,“這問題顯然已經超出了某個機器頭的處理上限,到時候還得我們來收場。”
“確實如此,”螺絲咕姆輕聲回應了黑塔的話,并優雅地頷首,隨即,他轉向哈尼雅,語調平和卻隱含銳利,“不過,容我冒昧,哈尼雅先生,關于預算法算力不足的問題,其原因真的僅止于與您的斷聯嗎?”
哈尼雅笑了一下,祂雖然沒有直接回答螺絲咕姆的問題,但祂的手卻指向了胸前別著的一枚胸針,那上面,鑲嵌了一枚令人感到極為眼熟的琥珀。
在那些影像中,它被無數人,掛在脖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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