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像空氣一樣彌漫,無處不在,卻又抓不住實體。
白厄感到一種更深的寒意和惡心。&l-->>t;br>直到那個夜晚。
急促而粗暴的砸門聲撕裂了宿舍的寂靜,新兵們被驚醒,驚慌地坐起身,新兵宿舍的大門被猛地踹開,火把的光芒瞬間涌入,刺得人睜不開眼。
幾個身穿深紫色鑲金邊長袍,面容刻板嚴肅的人站在門口,他們身上散發著一種久居上位的冰冷威壓。
為首的是一個頭發花白,眼神銳利如鷹隼的老者,他的袍子上繡著元老院的徽記,雖然白厄認不出來那到底是個什么形狀。
新兵宿舍的教官誠惶誠恐地迎上去,卑微地行禮:“克雷格長老,您……”
“閉嘴。”克雷格長老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間壓下了所有雜音。
他那雙鷹眼銳利地掃過整個宿舍,最終精準地定格在白厄身上,更確切地說,是定格在他床鋪內側,被褥遮擋的那個小箱子上。
“目標確認。”長老身后一個面無表情的隨從低聲報告。
克雷格長老沒有看白厄,仿佛他只是空氣,他徑直走到白厄的床鋪前,目光鎖定了那只小箱子。
他伸出手,枯瘦的手指上戴著一枚碩大的,鑲嵌著暗色寶石的戒指,那寶石在火把光下泛著不祥的微光。
“等等!你要做什么?”白厄猛地起身,擋在床鋪前,湛藍的眼眸中燃燒著怒火和驚疑。
長老的目光這才緩緩移到白厄臉上,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件物品,帶著審視和毫不掩飾的輕蔑。
“士兵,讓開,元老院收到確切情報,你攜帶的物品具有高度危險性,是非人異種的精神污染源,必須立即予以隔離收容,以保護圣城安危。”
“污染源?”白厄幾乎要氣笑了,他指著箱子,“這里面是我的朋友,祂只是睡著了,祂也從未傷害過任何人!更不是什么污染源!”
“朋友?異形之物也配稱為‘朋友’?”克雷格長老的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嘲諷,“士兵,你的天真令人發笑,也令人擔憂。
看來前線混亂的環境確實腐蝕了你的心智判斷,讓開,這是元老院的命令。”
“不!”白厄寸步不讓,肌肉繃緊,“沒有證據,你們不能帶走祂!”
“證據?”長老似乎覺得這個詞很可笑,他不再廢話,對身后揮了揮手,“執行命令,必要時,可制服阻礙者。”
兩個身材魁梧,穿著特殊金屬護甲的衛兵立刻上前,動作迅捷而粗暴,直接伸手去抓白厄的肩膀,試圖將他拉開。
白厄本能地格擋反擊,動作快如閃電,瞬間將一名衛兵的手臂擰開,但更多的衛兵涌了上來,他們顯然訓練有素,配合默契,且力量遠超常人。
冰冷又沉重的鐐銬咔噠一聲鎖住了白厄的手腕,一股奇異的麻痹感瞬間從手臂蔓延至全身,讓白厄凝聚的力量驟然潰散。
白厄被死死地按跪在地上,臉頰貼著冰冷粗糙的石板地面,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克雷格長老親手掀開被褥,露出了那只熟悉的小箱子。
那長老眼中沒有絲毫的情緒波動,就像是隨意的拿起一件普通物品一樣,就這樣拎起箱子無所謂的晃了晃,似乎在表達自己的不屑。
“沃蘭斯!”白厄掙扎著,幾乎是一瞬間,他的手腕就被冰冷的鐐銬磨出血痕。
箱子似乎微微震動了一下,里面傳來一聲極其微弱,如同夢囈般的呻吟:“……白……厄……沒……事……不要……”
但這聲音被克雷格長老無視了,他拎著箱子,居高臨下地看著被按在地上的白厄,眼神如同看著一只在泥濘中掙扎的螻蟻。
“士兵,記住今天的教訓,在奧赫瑪,任何可能威脅圣城安全的異物,無論它以何種面目偽裝,”他晃了晃手中的箱子,語氣冰冷如鐵,“都必須被清除。
你的職責是服從,而非質疑,帶走!”
長老帶著箱子轉身離去,深紫色的袍角消失在門口的火光陰影中,衛兵們松開白厄,緊隨其后。
而新兵宿舍的大門被重重關上,留下死一般的寂靜和癱坐在地上,失魂落魄的白厄。
他的膝蓋緊貼著宿舍里冰冷的地面,寒意幽幽刺骨,他掰開手腕上的鐐銬坐在原地沉思著,懷疑著,圣城,該是這樣的嗎?
白厄回想著自己進入奧赫瑪之后所感受到的所有違和,所有的不對勁,在這一刻終于找到了答案。
那順利得詭異的道路,就好像是命運為他鋪設的陷阱之路,而沃蘭斯異常的沉睡,是這座“圣城”對非人存在的無形壓制。
新兵營里冰冷的正常,是權力機器碾碎個人意志的常態,還有那無處不在的疏離和教官的冷漠,是體制對異類的天然排斥。
他是外來的黃金裔,而并非是從其他地方逃來奧赫瑪的那些一無所有只能依靠圣城求生的難民,更不是元老院從小就開始培養的親信。
他和沃蘭斯是這座圣城里的異類,是不能被立即接納的存在。
“沃蘭斯……”白厄小聲的念著從哀麗秘榭就開始一路陪伴著他的箱中少年的名字,一串咔噠咔噠的機械聲從他口袋里飄出來。
是沃蘭斯的機械蜘蛛,而剛剛,他之所以沒有更進一步的反抗就是因為這小東西在他口袋里掐著他腰側的軟肉阻止了他。
現在,這只精巧的機械蜘蛛正順著白厄的后背往他頭上爬,白厄都能想象得到,這鑲嵌著四顆粉色碧璽的淺灰色小蜘蛛會如何扒拉著他的呆毛安撫他。
白厄明白,他所看到的這一切,都不是黑潮帶來的扭曲,更不是末日下難以壓抑的瘋狂,奧赫瑪還不是那么末日,所以,這是赤裸裸的人性之惡。
是權力傲慢的惡,是偏見蒙蔽的惡,是元老院以所謂維護圣城秩序和安全之名,對他重要的伙伴行掠奪之實的惡!
他一路走來,直面過黑潮的恐怖,直面過死亡的陰影,直面過絕望的深淵。
但白厄從未像此刻這般,如此清晰的,近距離的直面人性深處那不加掩飾的惡意。
永恒圣城奧赫瑪,圣城的新兵?
不,這里分明是命運加諸在他身上的,人性的試煉場。
白厄躺在冰冷的地上,他望著宿舍低矮,陰暗的天花板,仔仔細細的思考著自己究竟為何要成為救世主。
他想拯救那些善良的人,他想拯救那些在黑潮的陰霾下努力自救的人,他想拯救那些擁有高潔品性的人,他想拯救那總是飄著麥浪的故鄉。
救世主應該拯救所有一切能拯救的,而不僅僅是他所愛的。
想明白后,一種近乎死寂的灰暗從白厄湛藍色的眼眸中飄過,可他真的覺得,這些總是在他眼前晃來晃去的人性之惡是不用被拯救的部分啊,他一點都不喜歡。
“沃蘭斯,你還有蘋果嗎?”白厄下意識的問道,隨即他便懊惱的合上了嘴巴。
淺灰色的機械蜘蛛從白厄的頭上滑下來,輕巧的落在白厄的肩上,纖細的金屬蛛腿帶著絲絲涼意貼著白厄的頸側,很顯然,它沒有蘋果。
它的身體中也并未傳出沃蘭斯的聲音,但白厄卻覺得自己的心在這樣無聲的陪伴下慢慢平靜了下來。
沃蘭斯,如果我真這么想,是不是就不是合格的救世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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