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夜晚,悶熱難耐,連海風都仿佛被這暑氣凝住,吹到臉上也是溫吞吞的。
沒有爸爸在家,予安和予樂會把兩張舊涼席拖出來,并肩鋪在烏桕樹下那片最為濃密的陰影里。
席子被白天的日頭曬得有些發燙,躺上去還能感受到大地殘留的余溫。
兄妹倆并排躺著,手里搖著有些年頭的蒲扇,扇出的風帶著淡淡的竹篾和舊紙張的味道,節奏不緊不慢,卻恰好能驅趕擾人的蚊蟲。
這份靜謐的納涼時光,因鄰里的溫情而變得生動。
有時周紅梅會端著搪瓷盆過來,盆里是用剛打上來的冰涼井水鎮過的西瓜,刀鋒切入瓜皮時那“咔嚓”一聲清脆的裂響,本身就是夏夜最動聽的音符。
紅瓤黑子,咬一口,清甜的汁水能瞬間趕走喉嚨里的干渴,予樂總會小心地把瓜子吐在掌心,說要留著明年種在菜地里。
有時孫晴會提著小砂鍋走來,鍋里是她熬得沙沙的、又特意放涼了的綠豆湯,幾片陳皮在其中若隱若現,添了一抹獨特的香氣。
喝下去,五臟六腑都舒坦了。
有時馮玉娟會拉著不太情愿的李建軍過來,幾個孩子聚在一起,李建軍會指著天上最亮的那顆星問是不是人造衛星。
予安便會模仿著爸爸和媽媽的語氣,結合地球儀和來信中的知識,講起宇宙的浩瀚、國家的航天夢想,或是遠方城市里正在發生的科技變革,聽得李建軍瞪大了眼睛,連蒲扇都忘了搖。
在這些星光與微風交織的夜晚,予樂會從她那個寶貝的鐵盒里,拿出媽媽最近的來信,或是她自己編寫的“家庭周報”,就著屋里透出的微弱燈光,小聲地、一字一句地念給哥哥聽。
她的聲音輕柔,混合著草叢里蟋蟀的鳴叫,像是夏夜的低語。
當她念到媽媽描述實驗室里精密儀器發出的“嗡嗡”聲,或是爸爸信中提到輪訓隊學習計算機的趣事時,兄妹倆會不約而同地安靜下來,眼神飄向遠方,仿佛能穿透重重黑夜,看到父母在另一個時空里忙碌而專注的身影。
予安有時會插話,問一個關于信中提到技術名詞的問題,予樂便努力根據自己有限的理解進行解釋,解釋不清的,就鄭重地記在周報的“待考證”欄目里。
遠離父母的時空里,兄妹倆的感情就在這蒲扇的輕搖、西瓜的清甜、星空的仰望和信件的分享中,變得更加深厚,一種超越語的、相依為命的默契,在悄然生根、發芽。
月底,當算著爸爸的輪訓即將進入尾聲時,予安和予樂合作,給顧辰翊寄去了一個厚厚的包裹。
里面有予樂持續不斷的畫作和周報——最新一期周報的標題是《我們家七月紀事》,不僅記錄了鄰里溫情,還畫下了趙大刀跟著予安學“安狗(angle)”的滑稽模樣,圖文并茂,充滿童趣。
有予安用工整字跡寫就的家信,詳細匯報了期末考試成績、家務完成情況,甚至還有他對菜價波動的觀察和結余。
還有兩人省下零花錢,在服務社精心挑選的一包薄荷糖,糖紙邊上,予樂用彩筆仔細地畫了一朵小花,附說:“爸爸,天熱,吃點糖提神。”
包裹寄出后,予安看著額角還粘著一點顏料、正認真封箱的妹妹,一種“我們做到了”的豪情充溢心間。
他突然挺直了尚顯單薄的脊背,語氣堅定地說:“等爸爸回來,我們給他一個驚喜,把家里收拾得比他在的時候還好!窗明幾凈,菜地豐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