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辰翊轉過身，目光沉靜地落在她臉上。他沒有看那兩份材料，只是看著她。

“家不是拴住人的繩子，”他緩緩開口，每個字都清晰而有力，“是讓人能飛得更穩、更遠的根。當年我支持你去讀書，就不是只為了那一紙文憑。”

他走到桌邊，手指點了點那份研究所的錄用函：“這里，能讓你學的東西發光發熱，能讓你走得更遠。家里的事，有我。”

他的話不多，卻像一塊巨大的磐石，瞬間穩住了陸云瑤所有紛亂的心緒。她知道，這不是客套，而是他經過深思熟慮后，給予她的最堅實的支持。

“可是孩子們……”

“孩子們長大了，”顧辰翊打斷她，“他們需要的是一個能為他們驕傲的母親，而不僅僅是一個守在灶臺邊的媽媽。何況，”

他語氣稍緩，“省城也不算太遠，寒暑假，或者我有空，都能帶他們去看你。現在通信也方便。”

陸云瑤的眼淚毫無預兆地涌了上來。她低下頭，不想讓他看見。顧辰翊也沒有再說什么，只是拿起爐鉤，輕輕撥弄著爐火，讓火焰燃燒得更旺一些。

最終，陸云瑤接受了省城研究所的工作，報到時間定在明年開春。這個決定，像一塊投入平靜水面的石子，在小院里漾開了新的漣漪。

它意味著這個家庭即將迎來一種新的模式——不再是長久的分離，而是有規律的聚散；不再是單方面的犧牲，而是雙方在各自領域的共同成長。

十一月的夜里，寒意漸濃。但小屋里卻總是暖意融融。

有時是陸云瑤在燈下查閱研究所的資料，顧辰翊在一旁閱讀軍事理論；有時是一家四口圍坐著，聽收音機里播放的《水滸傳》，討論著里面的人物故事；有時，只是靜靜的，各自做著事情，空氣中流淌著無需說的安寧與默契。

月末，一場早來的小雪悄然降臨，細碎的雪粒灑在屋頂和院落，很快便化了，卻帶來了真正的冬意。

顧辰翊檢查了煙囪，密封了窗戶縫隙。陸云瑤則翻找出更多的冬衣，開始著手準備一些易于儲存的過冬食物。

這個十一月，在平靜的日常、重大的決策和深沉的相互理解中，悄然流逝。分離的陰影似乎再次隱約浮現，但這一次，它帶來的不再是焦慮和不安，而是一種對未來的清晰規劃和共同面對的堅定信心。

他們知道，生活的河流不會停滯，家庭的形式也會隨著時代和個人成長而不斷演變。

但只要根基牢固，心意相通，無論風雨晴晦，這個家都能成為彼此最溫暖的港灣和最有力的后盾。

冬天來了，春天也已在不遠處等待。而他們，已經準備好了迎接新的挑戰，開啟屬于他們的、更加廣闊的天地。

一九七九年，十二月。

歲末的寒風真正顯露出它的鋒芒，帶著尖銳的呼嘯聲，從海面長驅直入，卷起枯枝敗葉，抽打著家家戶戶的門窗。

天空常常是鉛灰色的，沉甸甸地壓著，醞釀著一場似乎隨時會降臨的大雪。

院子里的烏桕樹只剩下了遒勁的枝干，像一幅簡練的鋼筆畫，倔強地挺立在寒冬中。

菜地被薄雪覆蓋，只有那些越冬蔬菜在雪被下透出隱隱的綠意，頑強地證明著生命的延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