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料是普通的細棉布,顏色也是常見的深灰色,但展開來看,針腳卻異常細密勻稱,看得出縫制之人花了極大的心思。
程恬走過來,看到那細密的針腳,不由得感嘆道:“婆母真是費心了,這針線活,看著就知不易。”
王澈心中嘆息。
阿娘的眼睛,是早年熬壞的。
阿爹去得早,她一個人拉扯他和阿泓,白日里操持田地家務,夜里還要縫縫補補,做些瑣碎活計,從早熬到晚,沒有一天休息,十幾年里舍不得多點一盞燈。
長年累月下來,阿娘的眼神早就不行了,如今別說刺繡,就是穿針引線都費勁,平日里簡單的縫補都是弟弟阿泓在做。
做這么一件衣服,她怕是摸索著,費了不知多少時日和力氣……
王澈心里充滿了對阿娘的感激,還有未能讓她省心省力安享晚年的愧疚。
程恬知道周大娘不易,她能想象出那樣一個堅韌的婦人形象,在困苦中獨自支撐起一個家,將兩個兒子撫養成人,這樣的婆母,是值得敬重的。
然而,她通過夢境,早已見識過這位看似樸實的婆母的另一面。
王澈發跡后,在程恬纏綿病榻時,婆母嫌棄她是個病秧子,拖累兒子;在王澈納妾后,婆母又歡天喜地地接納那位美妾,對她這個正妻不聞不問,甚至冷冷語。
婆母的堅韌勤快是真,但對她這個“高門媳婦”的不喜,也是真,她默許乃至助推了寵妾滅妻的局面。
經過那一場大夢,程恬心中對此有著難以消除的芥蒂,實在難生親近之心,更懶得去費心經營這段注定吃力不討好的關系。
在她看來,與其耗費心力去討好一個注定不會真心接納自己的人,不如維持現狀,各自安好,互不打擾。
如今這般,婆母在老宅,她在小院,彼此秋毫無犯,已是最好。
王澈默默將衣服仔細收好,走到床邊坐下。
其實他有很多話想說,想說說阿娘的不易,希望娘子能多體諒,想說說對未來的打算,想問問娘子還有沒有其它看法……但話到嘴邊,他又覺得千頭萬緒,不知從何說起。
程恬已自行拆了發髻,卸了釵環,如瀑的青絲披散下來。
她打了個小小的哈欠,顯然也是累了,自顧自地躺到床的內側,背對著王澈,輕聲道:“睡吧。”
王澈看著她的背影,他吹熄了燈,在黑暗中躺下,猶豫了一下,還是輕輕挪過去,伸出手臂,小心翼翼地環住了她的腰,將她溫軟的身子攬入懷中。
程恬身體微微一僵,以為他又要像昨夜那般……
她屏息等了一會兒,身后的人卻再無動作,只是安靜地抱著她,呼吸漸漸變得平穩綿長。
原來他只是想抱著她睡。
程恬緊繃的身體慢慢放松下來,她調整了一個更舒服的姿勢,也閉上了眼睛。
夜色深沉,夫妻二人同床共枕,心思各異,卻又在彼此的體溫中,尋得了一份短暫的安寧。
無夢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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