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濃重,北平府衙的后廳里,那股屬于帝王的狂怒余威尚未散盡。
朱元璋那句“咱就信你一回”,每一個字都砸在朱棣的心頭,沉重得讓他幾乎喘不過氣。
帝王之諾,重于泰山。
朱元璋的決斷不帶絲毫拖泥帶水。
他沒有再多說一個字,轉身的動作,衣袍帶起的風,都透著一股金戈鐵馬的決絕。
太子朱標緊隨其后,臨走前,他深深地看了朱棣一眼,那眼神復雜至極,有擔憂,有期許,更多的,是一種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對這個四弟的重新審視。
“身體不適,急需回京療養。”
這個理由在當夜便傳遍了行轅,卻沒能傳出更遠。
整個過程快到極致,悄無聲息。沒有儀仗,沒有通傳,只有數十名最精銳的親衛,裹著馬蹄,在沉沉的夜幕掩護下,化作一道黑色的閃電,決絕地向南而去。
他們要搶在江南的消息發酵之前,在胡惟庸的陰謀徹底引爆之前,讓大明的皇帝,重新坐回應天府那張龍椅之上。
在帝王車駕消失于夜色之前,一間偏僻的靜室里,燭火被風壓得幾近熄滅。
大明戰神,魏國公徐達,正垂手立于朱元璋面前。
他滿臉風霜的皺紋里寫滿了不解,不明白陛下為何深夜密召,又為何行色匆匆。
朱元璋沒有解釋國事,他只是將一枚溫熱的、刻著龍紋的金牌,按進了徐達那雙布滿老繭的手中。
那金牌的重量,讓戎馬一生的徐達都感到手掌一沉。
“老哥哥。”
朱元璋的聲音低沉,褪去了帝王的威嚴,只剩下一種屬于男人和父親的沙啞。
“咱走了,北平就交給你了。”
徐達猛然抬頭,正要立下軍令狀,保證北平軍需無虞。
朱元璋卻擺了擺手,目光穿透搖曳的燭火,落在他身上,一字一句,清晰無比。
“若燕王有失,即刻調兵,護他周全。”
徐達一怔。
朱元璋的瞳孔收縮,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不可因抗旨而傷了皇子。”
這句話,如同一道驚雷在徐達腦中炸響。
他瞬間明白了。
這道密旨,不是讓他去解決北平的經濟困境,不是讓他為燕王調運物資。
這道密旨的唯一核心,是朱棣的命!
陛下的意思是,哪怕燕王把天捅個窟窿,哪怕他抗旨不遵,只要他有性命之憂,自己就要動用這枚金牌,不惜一切代價保住他!
帝王心,深如海。
可這一刻,徐達感受到的,卻是一位父親對兒子最深沉,也最矛盾的愛護與擔憂。
他攥緊了那枚金牌,金牌的棱角硌得他掌心生疼。
“臣,遵旨!”
……
冰冷的夜風吹拂在朱棣的臉上,將他身上最后一點屬于父皇和大哥的溫度也徹底帶走。
他靜靜地站在府衙門口,直到那最后一絲馬蹄的震動也消失在地平線的盡頭。
他緩緩轉身。
就在轉身的那一剎那,他臉上那份面對父兄時的謙恭、那份恰到好處的笑容,如同面具般寸寸剝落。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令人骨髓發寒的絕對冷靜。
他的眼神里,再無半分溫情,只剩下如同萬年玄冰般的冷酷,以及冰層之下,那股足以焚燒一切的肅殺之氣。
走了。
父皇和大哥都走了。
從這一刻起,應天府的朝堂風暴與他無關。
從這一刻起,整個北平,就是一座被驚濤駭浪包圍的孤島。
而他朱棣,就是這座島上唯一的王。
他知道,胡惟庸的獠牙,以及他背后整個江南利益集團的眼睛,此刻正死死地盯著這里,等著看他被原料耗死,等著看他那引以為傲的軍工作坊變成一堆廢鐵,等著看他這個不可一世的燕王,是如何低下高傲的頭顱。
朱棣的嘴角,勾起一抹極度危險的弧度。
他沒有回自己的臥房,而是徑直走向了議事大廳。
“來人!傳令!”
他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金屬般的質感,穿透了寂靜的夜。
片刻之后,燕王府所有核心的文臣武將,睡眼惺忪卻又心神劇震地被召集到了燈火通明的議事廳內。
他們看著端坐于主位之上的燕王,感受著那股撲面而來的、如同實質的壓力,所有人的睡意都在瞬間被驅散得一干二凈。
“自即刻起,北平全城,進入‘內循環’戰時狀態!”
朱棣的第一道命令,就讓所有人心中一凜。
“所有非必需品的對外貿易,降至最低!”
“戶部、兵部、工部官員立刻行動,重新盤點城內所有儲備物資!精確到每一斤糧食,每一塊煤炭,每一寸鋼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