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之事,我已知曉了。是我一時疏忽,若讓有心人拾了去,定是要多生事端。雖不知你心意如何,當時沒有告發此事,我應向你道謝。”雖是謝的話,但她的面上卻一如往日般冷淡自矜。
宋湘寧神色未變,面上輕然:“娘娘這聲謝意,嬪妾便惶然收下了。娘娘是聰明人,嬪妾也不愿在您面前作何心思。只是宮里的水深,不求能多一根竹篙,只盼能少一處暗漩。”
許是她的話合心意,又或是這份直爽的性子再后宮里難得新趣,瑾修儀驀然揚起了一絲笑意:“幾經了周折還能如此安適若素,確實有過人之處。寶儀此,難道就不怕德反成怨么?”
宋湘寧淡淡一笑:“怨不怨的,總要試過了才知。”她揚起頭,看著天邊飄過的那一片浮云,“何況方才娘娘也點明了,能在紫禁城里安適若素的,何在乎身旁多些怨憤呢。”
瑾修儀未語。二人走了半晌,她忽而停下,目光沉沉地望著她:“本宮雖不問六宮之事,卻也對你有所耳聞。淑妃的明槍你尚避得,貴妃的暗箭你亦不懼,其他嬪妃唇語相譏時你也素來是不計齦齦之爭,綿里藏針,含而不露。”
她的目光中多了些審視的意味:“你這樣的人今日能與本宮說出這般底細的話,倒讓我不得不多些思忖。”
宋湘寧并未避開她的目光,也未刻意迎合,臉上的笑意似有似無,語氣依舊安然:“思忖是自然,踩著刀尖行路,不細細思量著走,不知何時就掉下去了。朱墻上飄浮的白云倒是悠然,但那只是外人瞧著罷了,殊不知它在想著一會兒又要化成何物呢。”
她紅唇輕顫,鮮妍的笑意在陽光下顯得愈發動人。潔凈的面容若白綃一般,無一絲晦暗之處。便是有,在日光下也應當顯露無遺了。
瑾修儀揚了揚手中的帕子,眉梢高高挑起,素來神情寡淡的臉上終于有了些生氣:“你倒是與旁人不同。”她難得生出了幾分真心的笑意:“與那些女子不同。”
她不再看她,望著前方長長的宮道,眼中黯然流過一絲惘意:“宮里的女人,看似金尊玉貴,實則是被養在金絲籠中的雀兒,一生做不得主。為了得那一絲絲的垂憐,互攀互咬,心思九曲回腸,當真是可悲又可厭。”
說話間,二人已行至杏華閣近處,再轉過一道宮巷便是了。
瑾修儀眉間舒然:“前面就是杏華閣了,既已到此,你不若同我進去坐坐罷。”
宋湘寧婉然一笑:“承娘娘好意,只是今日本與章貴人說好要向她學些新的繡樣,想來她已等著了,我倒不好失約。”
瑾修儀也未勉強,了然地點點頭。回宮前,她卻又留了一句:“貴人也好,修儀也罷,我本來并不在乎。你不必一口一個娘娘奉承著我。”
回絳茗軒的路上,蘭若心里有些惴惴:“寶儀,咱們與瑾修儀本來并不相熟,今日說了這么多,怕不是會落了不好。”
宋湘寧輕輕轉動手中的銅爐,眉眼悅然:“若是會落了不好,我豈會與她說這些。”
見蘭若面含憂色,她微微一笑,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瑾修儀是最清傲不過的人,況且你我應當知曉,進宮不是她的本意,她又不用擔心母族的榮寵,故而平日在后宮中一貫懶得與嬪妃虛與委蛇。若不是我看到了她的短處,她今日又何曾會來與我費這些口舌。她心思剔透,又自矜不過,我若藏著掖著,定會讓她鄙夷,不如開誠布公,倒讓她始料不及,起了些興趣。
“我這般坦誠,反倒讓她多了些認許。我不是沒有心思,想為自己多留條后路,在她心里也未嘗不可。她今日此舉大在試探,若發覺我和那些費盡心機之人無異,以她的性情才智,也必不會手下留情。”
她轉向蘭若,笑了笑:“你若有心,便知道她后面那句是什么意思了。”
蘭若略一回想:“我們已知曉她的秘事,她本不必再提一遍。莫非……她有意與您親厚?”
宋湘寧面露贊許:“不錯。經今日一番唔會,不說交心,她是存了些與我結識的心思的。”她的聲音忽而低了下去:“或許與他有關。”
蘭若沒聽清:“寶儀?”
宋湘寧旋即面色如常,繼續道:“如今之境雖非她本意,但既來之,則安之,一味神思倦懶只能是徒然自傷。她是聰明人,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
說罷,她不再,只靜心走著腳下的路。蘭若看著她身后的影子,心里不由暗思,寶儀此話,怕不只是說的瑾修儀,或許,也是對自身的開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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