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寶釵那道抄近路、闖“龍王墳”的命令,如同一塊萬年不化的寒冰,砸進了船幫這鍋剛剛才被燒得滾沸的熱油之中。
“滋啦”一聲,所有的狂熱與崇拜,瞬間被澆得冰冷刺骨,只剩下嗆人的、混雜著恐懼與質疑的黑煙。
“二當家,三思啊!”
“那地方……那地方真不是人走的道!”
烏篷船內,剛剛還噤若寒蟬的幾名心腹頭目,此刻再也按捺不住,一個個面色慘白,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個瘋子。
就在船艙內即將因恐懼而徹底失控之際,一個蒼老、沙啞,卻又帶著一股子不容置疑的沉穩的聲音,從人群后方響了起來。
“都住口。”
騷動,瞬間平息。
一名身形佝僂、滿臉溝壑縱橫,一雙手如同老樹盤根般布滿了厚繭的老者,緩緩排眾而出。
他身上那件半舊的短褂早已被江風吹得褪了色,可他那雙渾濁的老眼,卻比江心最深處的漩渦,還要看得透徹。
船鬼見狀,那張文士般蒼白的臉上,都下意識地浮現出一絲敬重。
“舵爺。”
老舵主,船幫里活著的傳奇。
五十年前,他便是這大運河上最頂尖的操舵手,五十年來,他親手掌舵的船,從未出過一次差錯。
幫中上下,無論老少,皆尊稱他一聲“舵爺”。
他并未直接反抗薛寶釵的命令,只是對著眼前這個看似纖弱的少女,深深地,深深地一揖,那姿態,近乎于哀求。
“二當家,老朽癡長了幾十歲,有幾句掏心窩子的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他的聲音里,帶著一股子江水浸泡過的、沉重的悲涼。
“您說的那條廢棄水道,老朽年輕時,闖過一次。”
他頓了頓,那雙渾濁的老眼,仿佛穿透了數十年的光陰,看到了那片足以將人靈魂都碾碎的恐怖景象。
“同行的三艘大船,十二個兄弟,連一聲慘叫都沒能發出來,就在一個眨眼的功夫,被水底下那股子看不見的暗流,撕成了碎片。老朽……是唯一的活口。那不是行船,那是給龍王爺獻祭!”
老舵主的專業分析與沉痛警告,像一柄無形的重錘,狠狠地砸下,將剛剛才凝聚起來的那點可憐的軍心,砸得粉碎。
連船鬼那張總是波瀾不驚的臉上,都浮現出了一絲掙扎與猶豫。
他相信薛寶釵的智慧,但更無法忽視這位用半輩子性命換來經驗的老兄弟,那泣血般的警告。
船幫,已在分裂的邊緣。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薛寶釵并未強行彈壓。
她反而對著老舵主,微微頷首,平靜地承認:“舵爺所,句句屬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