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鬼雖已心悅誠服,可聽到薛寶釵那句看似細枝末節的問話,那雙鷹隼般的眸子里,依舊閃過了一絲無法掩飾的困惑。
但他還是立刻回答,聲音沙啞,帶著絕對的肯定:“里賬乃幫中至寶,自然是用瓜州渡最有名的‘陳記油布’包裹,里外三層,密不透風。存放的箱匣,則是用上等的楠木打造,防潮防蛀,萬無一失。”
說完,他那剛剛才被薛寶釵的權謀手腕所壓制的江湖本性,便再次不可抑制地翻涌了上來。
“二當家,問這些細務作甚!”船鬼的聲音里充滿了嗜血的焦躁,“眼下當務之急,是追殺!我這就派出幫中最精銳的三十名死士,分水陸兩路,沿所有可能出逃的路線追殺下去!只要那老狗還在大運河沿線,三日之內,我必將他的人頭,提到您面前!”
在他看來,這才是最直接,也是唯一有效的手段。
然而,薛寶釵卻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
兩個字,清冷,而決絕,如同一盆冰水,兜頭澆下,瞬間澆滅了船鬼心中所有的暴戾與殺氣。
“幫主,”她平靜地看著那張寫滿了錯愕的臉,開始一寸寸地,剖開他那套早已過時的江湖邏輯,“福伯既是為甄家效力多年的暗樁,必然精通反追蹤之術。你此刻大張旗鼓地派人追捕,他會如何應對?”
船鬼身旁一名獨眼頭領面露不解,甕聲甕氣地插嘴道:“他還能如何?自然是亡命奔逃!”
“錯了。”薛寶釵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近乎于憐憫的弧度,“任何大規模的追捕,都只會打草驚蛇。他只需隨便尋個岔路口,布下一個簡單的疑陣,便能讓你們的人馬撲個空。甚至,更可能的是,他早已在預設的逃亡路線上,布下了致命的陷阱,正等著我們的人,自投羅網。”
此一出,船艙內的氣氛,再次變得凝重。
船鬼手下的幾名頭目面面相覷,臉上皆是無法理解的焦躁。
在他們看來,坐等不動,只會錯失良機。
面對這無聲的質疑,薛寶釵不再解釋。
她只是緩緩起身,在那一道道或驚或疑的目光注視下,揭示了她那個看似無關問題的、真正目的。
“我之所以問及油布與箱匣,是因為,有一種追蹤之術,是任何江湖伎倆,都無法規避的。”
她頓了頓,那雙總是帶著幾分溫潤的眸子,此刻清亮得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靜靜地掃過在場每一個噤若寒蟬的人。
“陳記油布,為了達到極致的防腐防蛀效果,會在熬制桐油的過程中,混入一種極其微量的、從西域雪山某種異獸香囊中提取的麝香。”
“此香人鼻難辨,便是獵犬,也難以捕捉。”
薛寶釵的聲音壓得很低,卻像一道驚雷,轟然劈開了這片深不見底的黑暗!
“但它,卻是這世上,某種經過特殊訓練的猛禽,最癡迷,也最無法抗拒的氣味。”
這番話,如同一段來自異域的古老咒語,讓在場所有自詡刀口舔血的江湖漢子,如聽天書,大腦一片空白。
他們完全無法理解,一場血腥的江湖追殺,如何會與西域的異獸,扯上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