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下,他將那支筆鋒銳利、墨汁飽滿的狼毫,輕輕地,橫置在了林黛玉面前那本墨跡未干的賬冊之上。
秦可卿與林黛玉的目光,瞬間匯聚于此。
秦可卿眼中是純粹的擔憂與不解,而林黛玉那雙總是含煙籠霧的眸子里,卻瞬間凝起了一層冰冷的、被冒犯的寒霜。
她本能地,向后退了半步。
一個微小的、幾乎無法察覺的動作,卻清晰地表明了她內心的抗拒。
“瑯表兄這是何意?”
她的聲音清冽,卻字字泣血,如同一顆顆冰冷的珍珠,砸在這死寂的金磚之上,“我的筆,只會寫‘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的風月情愁。若要用它來構陷算計,織羅罪名,那與都察院里那些舞文弄墨、構織冤獄的酷吏,又有何異?”
這是她最后的風骨,是她精神世界里,不容玷污的最后一寸凈土。
賈瑯并未動怒。
他甚至沒有去反駁她的清高。
他只是將那張潔白如雪的澄心堂紙,向著林黛玉的方向,又輕輕推了一寸。
“林妹妹,你又錯了。”
賈瑯的聲音很輕,卻像一柄無形的重錘,狠狠地砸下,開始了一場足以顛覆她整個世界的沙盤推演。
“這封信,需有三重境界。”
他伸出第一根手指,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里,閃爍著冰冷的、看穿一切的銳利光芒。
“第一重,是寫給甄家看的。字里行間,必須是晚輩的謙卑,是后進的求助,是同為圣上分憂的拳拳之心。要讓他們覺得,拒絕,便是不忠;協助,才是本分。要讓他們找不到任何借口,將你拒之門外。”
林黛玉嬌軀劇顫,她下意識地想要反駁,卻發現自己那滿腹的詩書,竟找不到一個字,來應對這赤裸裸的陽謀。
賈瑯豎起了第二根手指。
“第二重,是寫給龍椅上那位看的。通篇,不能有半分提及圣上,卻要字字句句,都透著臣子的忠誠,為君分憂的赤忱。要讓他看到,我賈瑯此舉,非但沒有結黨營私,反而是將甄家這顆天子家奴的棋子,牢牢地推到了為國效力的第一線。要讓他樂見其成,甚至,要讓他覺得,這本就是他自己的意思。”
林黛玉那張總是帶著幾分悲戚的臉,血色,“唰”的一下,褪得干干凈凈!
她引以為傲的“文章千古事”,在賈瑯這番對人心鬼蜮的極致剖析面前,顯得那么蒼白,那么天真。
“而這第三重,”賈瑯的聲音壓得更低,卻像一道驚雷,轟然劈開了林黛玉心中所有的迷霧,“是寫給天下人看的。要確保此信即便日后公之于眾,落入政敵之手,他們也只能從中讀出我賈瑯對天子家奴的尊重與倚仗,找不到半分構陷與逼迫的把柄!”
這番對文字力量的極致剖析,如同一柄看不見的巨錘,徹底擊碎了林黛玉的精神壁壘。
就在此時,一名親衛如一道離弦之箭,沖入堂內,單膝跪地,那聲音因急促而帶著幾分嘶啞!
“侯爺!暗網急報!您暫緩南下的風聲,已在京中引起熱議!都察院數名御史已聯名備好了奏本,準備明日早朝,彈劾您畏難避事,辜負圣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