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場之上,山呼海嘯般的吶喊聲猶在耳邊回蕩,那數百雙充滿了血絲的、擇人而噬的目光,已然從仇恨轉為了狂熱的崇拜。
可那名宮中內侍的出現,卻如同一盆冰水,兜頭澆下,瞬間將這片剛剛才燃起的滔天烈焰,澆得冰冷刺骨。
賈瑯的目光從那群被親兵死死按倒在地、面如死灰的勛貴將領身上,緩緩移開。
他臉上沒有半分波瀾,仿佛剛剛那場足以顛覆整個京營權力格局的雷霆風暴,不過是一場無傷大雅的孩童游戲。
“有勞公公久候。”
他對著那名神情莫測的內侍微微頷首,翻身上馬。
自京營至皇城,御道漫長。
那內侍看似隨意地與賈瑯并轡而行,那張總是帶著幾分得體微笑的臉上,看似閑談,實則句句藏鋒。
“瑯侯爺真是好手段,”內侍的聲音不陰不陽,像兩塊美玉在互相摩擦,“咱家在宮里當差了半輩子,還是頭一回見,有誰能在一個時辰之內,便將這京營上下,收拾得如此服服帖帖。當真是少年英才,國之棟梁啊。”
賈瑯目視前方,聲音平淡:“公公謬贊。不過是些許賬目上的小事,算不得什么手段。”
“小事?”內侍的笑意更深了幾分,“咱家可是聽說,侯爺您只憑幾本賬冊,便讓那些驕兵悍將,甘愿倒戈相向。這等化腐朽為神奇的本事,怕是連前朝的名將,都要自愧不如了。”
賈瑯心中冷笑,這番話,看似褒獎,實則暗藏殺機。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淬了毒的軟刀子,將他高高捧起,卻又不動聲色地,為他扣上了一頂“蠱惑軍心,手段莫測”的帽子。
他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兵丁所求,無非飽暖。賬目清明,賞罰有度,軍心自安。此乃天理,非我之能。”
滴水不漏的回答,讓那內侍眼底深處閃過一絲不易察察的異色。
一路行來,再無試探。
御書房內,檀香裊裊,氣氛卻壓抑得仿佛一塊鉛。
皇帝并非賈瑯想象中的龍顏大悅,他只是靜靜地立于墻上一副巨大的疆域圖前,那身明黃色的龍袍,在昏暗的燭火下,顯得格外沉重。
他沒有回頭,那背影,如同一座沉默的冰山。
賈瑯跪地行禮,一不發。
許久,皇帝才緩緩轉過身。
他那張總是古井無波的臉上,看不出喜怒,那雙本已渾濁的老眼,此刻卻是一片深不見底的凝重。
他并未嘉獎賈瑯平息兵變,反而拋出了一個足以讓天地變色的誅心之問。
“京營的軍心,”皇帝的聲音不高,不急,卻字字如山,狠狠地壓在賈瑯的心上,“為何能在短短一個時辰之內,便被你一人所收服?”
不等賈瑯回答,那冰冷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股子足以將人靈魂都凍結的寒意。
“究竟,是你賈瑯手段通天?”
“還是說,朕的軍隊,本就如此朝秦暮楚,不堪一擊?”
這問題,如同一柄兩面開刃的利刃,死死地抵在了賈瑯的咽喉!
承認自己手段通天,便是功高震主,引來猜忌!
否認,便是貶低皇軍,藐視君威!
這是一個完美的、無法破解的死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