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平兒那雙平靜卻仿佛能看穿人心的眼睛，賴大心中猛地一沉。

他深知，眼前這個看似溫婉柔順的大丫鬟，實則是王熙鳳最鋒利的一把刀，最縝密的一道鎖。

他并未慌張，臉上那因深夜奔走而帶來的焦急之色恰到好處，卻絕口不提府內賬目。

他只是壓低了聲音，每一個字都像一塊沉重的鉛塊，精準地砸向了平兒內心最柔軟的地方。

“平兒姑娘，”賴大的聲音嘶啞，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疲憊與凝重，“事關重大，耽擱不得。是關于城郊張家莊，那個滾刀肉柳三的事。”

柳三。

沖突，就在這個名字被拋出的瞬間，無聲地觸發。

平兒那張總是帶著得體微笑的臉，表情，在這一瞬間，凝固了。

她那雙警惕的眼睛里，閃過一絲無法掩飾的驚異與惱怒。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這筆三千兩的爛賬，這幾日是如何像一根毒刺，扎得自家那位要強了一輩子的奶奶坐立不安，寢食不寧。

此事的重要性，早已遠超任何常規的賬目核銷。

“賴總管請隨我來。”

平兒不再有半分阻攔，那雙總是帶著幾分審視的眸子，此刻已是全然的凝重。

她立刻轉身挑起門簾，將這位深夜到訪的大管家，引入了內堂。

內堂里，燈火通明。

王熙鳳斜倚在鋪著秋香色軟墊的紫檀木榻上，正有一搭沒一搭地撥弄著手爐里的銀碳。

她見賴大進來，并未起身，那雙畫著精致眼線的丹鳳眼只是懶懶地一抬，眼角眉梢，卻盡是冰霜。

“賴大總管，真是稀客。”她的聲音清冷，像兩塊美玉在互相摩擦，帶著一股子高高在上的敲打意味，“是什么天大的事，勞動您深夜親自跑一趟？莫不是哪里的賬，又平不上了？”

賴大不卑不亢，躬身長揖及地。

“回二奶奶，是奴才無能，讓您為那柳三之事煩心了。”

他直起身，迎著王熙鳳那審視的目光，平靜地，拋出了那早已爛熟于心的劇本。

“奴才在府外，也有些上不得臺面的門路。那柳三雖是個滾刀肉，可這世上，總有些手段，是專門對付滾刀肉的。奴才斗膽，想為二奶奶分憂，將那筆錢連本帶利地追回來。”

王熙鳳撥弄銀碳的手，停了。

她緩緩坐直了身子，那雙銳利的丹鳳眼瞇成了一條危險的細線，死死地鎖定了賴大那張看不出半分情緒的臉。

“哦？”她拖長了語調，那聲音里充滿了毫不掩飾的懷疑，“你這只老狐貍，會這么好心？說吧，圖的是什么？”

“二奶奶明鑒。”賴大坦然一笑，那笑容里帶著幾分恰到好處的諂媚與無奈，“奴才動用那些人手，總得有個由頭。府里人多眼雜，若是無故調動，怕是會落人口實。所以……”

他隨即從袖中，取出了那份早已備好的、看似平平無奇的“庫房物資常規損耗核銷文書”，恭恭敬敬地，雙手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