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大營的夜,比神京城里的任何一處都更冷,更黑。
風從光禿禿的山脊上刮下來,像一把生銹的刀子,割在人臉上生疼。
侯昆那雙鷹隼般的眼睛,在火把的映照下,最后深深地剜了一眼那輛被樞密院衛士重重護衛的囚車,那眼神里充滿了不甘、怨毒,以及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深入骨髓的恐懼。
他策馬離去,背影屈辱而僵硬,像一頭被拔了牙的困獸。
待那沉重的馬蹄聲徹底消失在夜色里,校尉魏征才緩緩收回了視線。
他走到宗師畢澄面前,從懷中最貼身處,取出了一個用火漆蠟丸封口的信管。
“畢宗師,”魏征的聲音壓得很低,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鄭重,“這是我家主上,給您的下一步指令。”
畢澄那雙布滿老繭的手,微微顫抖著,接過了那枚尚帶著體溫的信管。
一處被臨時清空的獨立營房內,火盆里的木炭燒得通紅,將四壁那冰冷的石墻,勉強烤出了一絲暖意。
畢澄屏退了所有人,只留下那三名心腹弟子與護衛隊長。
他深吸一口氣,用指甲掐碎了蠟丸,展開了那張薄薄的字條。
上面,只有寥寥數語。
可就是這幾句話,卻像一道九天驚雷,轟然劈在了畢澄的天靈蓋上!
他整個人如遭雷擊,那雙剛剛才因劫后余生而亮起駭人精光的眼睛,瞬間被一片更加深沉的、混雜著荒謬與驚駭的迷茫所覆蓋!
護衛隊長見他神色有異,連忙上前一步,壓低了聲音急切地問道:“畢老先生,主上如何安排?可是讓我們尋機躲藏,或是……”
畢澄沒有回答,只是將那張字條,緩緩地,遞了過去。
護衛隊長接過,只看了一眼,那張被頭盔陰影遮去大半的臉上,最后一絲血色也消失殆盡!
“這……這……”他失聲驚呼,那聲音抖得像風中的落葉,“主上……主上他瘋了嗎?”
字條上的指令,石破天驚。
原地重組蒸汽核心,進行初步測試。
所需一切物料,皆向侯昆索取。
“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護衛隊長猛地將字條拍在桌上,雙目赤紅地咆哮道,“侯昆剛剛才受此奇恥大辱,此刻恨不得將我們生吞活剝!我們不躲著他,還要主動湊上去,向他索要物料?這不是在猛虎口中拔牙!這是把我們自己的腦袋,親手送到他的刀口上去啊!”
他指著窗外那森然的營寨,聲音里帶著一絲絕望。
“這是自尋死路!”
然而,畢澄卻緩緩地,搖了搖頭。
他那顆因現實而剛剛冷卻的心,在經歷了之前那一系列神鬼莫測的布局之后,對那位素未謀面的主上,已然生出了一種近乎盲目的、狂熱的信賴。
“主上的安排,必有深意。”畢澄的聲音嘶啞,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他一把抓過那張字條,那雙赤紅的眼睛里,已是全然的投入與堅決,“我們,照辦!”
他力排眾議,轉身便在那張簡陋的桌案上,鋪開了紙筆。
他不再有任何猶豫,冷靜地,列出了一張長長的清單。
魏征領命,拿著那張寫滿了煤炭、清水、精鐵乃至各色匠作工具的清單,再次找到了那間燈火通明的、屬于主將侯昆的營帳。
“奉旨查驗逆案證物。”
魏征的聲音冰冷,公事公辦,將清單遞了過去。
侯昆看著那張清單,看著上面那些足以支撐起一座小型軍器監的物料,那張本就鐵青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
他猛地一拍桌案,那只戴著鐵甲護手的手,指節因用力而捏得“咯咯”作響。
“欺人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