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張圖紙,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燙在了畢澄的眼底。
他那顆剛剛才被徹底折服的心,在看清圖紙上那第一個完全超乎他理解范疇的“密閉汽缸”結構時,那股狂熱的崇拜,首次遭遇了專業領域那如同天塹般的巨大困惑。
這不是挑戰。
這是一個浸淫此道一生的頂級匠人,在面對未知真理時,發自靈魂深處的本能求索。
“恩……恩師。”畢澄的聲音嘶啞,他指著圖紙上那根連接著活塞與曲軸的連桿,眼神里充滿了掙扎與不解,“恕弟子愚鈍,此處的傳動,似乎……似乎違背了所有已知的力學原理。它如何能將一股往復的推力,轉化為持續不斷的旋轉之力?這……這不可能!”
沖突,就此觸發。
賈瑯并未直接解釋復雜的物理學原理。
他只是伸出一根手指,輕輕點在了圖紙一角那個毫不起眼的鍋爐之上。
“畢宗師,你燒過水嗎?”
畢澄一愣。
“水沸之時,壺蓋為何會上下跳動?”
“這……自然是水汽頂的。”畢澄下意識地回答。
“沒錯。”賈瑯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水汽,就是這顆心臟的力量來源。我要的,就是將這股能頂起壺蓋的狂暴力量,關進一個鐵籠子里,逼著它,為我所用。”
這個比喻淺顯易懂,卻又充滿了顛覆性的力量。
畢澄的呼吸瞬間變得急促,他那雙重新亮起精光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圖紙,仿佛要將每一個線條都刻進腦子里。
可很快,他便又陷入了更深的困惑,甚至……是絕望。
“恩師!”他猛地抬頭,聲音里帶著一絲苦澀,“弟子明白您的意思了。可……可這根本無法實現!要承載如此高溫高壓的水汽,這‘汽缸’必須做到絕對的密閉!以當下的鍛造工藝,根本不可能造出這等天衣無縫的鋼鐵牢籠!任何一絲縫隙,都會讓這股力量瞬間泄盡,甚至……引發炸膛!”
對抗,隨之加碼。
就在此時,賈瑯腦海中那枚名為工匠之心的詞條,悄然啟動。
一股前所未有的清明之感貫通思維,他仿佛瞬間擁有了與天下所有匠人溝通的本能。
“誰說,要天衣無縫?”
賈瑯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一股剖析人心的魔力。
他走到石案前,拿起一根炭筆,在那張神工圖的空白處,三兩下便勾勒出了一個活塞環的截面圖。
“我們只需在此處,開三道淺槽,嵌入用韌性最好的青銅打磨成的‘漲圈’。當水汽沖入,壓力自會將漲圈撐開,死死地貼住缸壁。如此,何愁不密閉?”
這個匪夷所思卻又合情合理的構想,如同一道驚雷,轟然劈開了畢澄腦中所有的迷霧!
他呆立在原地,那張布滿風霜的臉,血色褪盡,只剩下死一般的慘白。
他捧著那張神工圖的雙手,抖得像風中的落葉。
賈瑯卻不再解釋。
他知道,純粹的理論,永遠無法徹底說服一個將一生都奉獻給實踐的宗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