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是冷的。

帶著一股軍器監獨有的、混雜著鐵銹與煤灰的刺鼻味道，吹在畢澄那張布滿風霜的臉上，卻絲毫無法冷卻他內心那片翻涌的、足以將人理智都燒穿的驚濤駭浪。

心腹的聲音不高，卻像一柄剛剛淬火的重錘，狠狠地砸在了畢澄那顆剛剛才從死灰中復燃的心臟之上！

他整個人，如遭雷擊。

那雙剛剛才亮起駭人精光的眼睛，瞬間被一片更加深沉的震驚、懷疑與掙扎所覆蓋。

他下意識地后退一步，那只死死攥著神工圖的手，指節因用力而捏得“咯咯”作響。

“你……你說什么？”他的聲音嘶啞，像兩塊生銹的鐵片在摩擦，“出城？投奔寧國府？”

他猛地抬頭，那雙赤紅的眼睛死死地鎖定了眼前這個年輕人，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你可知，我畢家三代，皆食皇糧，乃軍器監世襲匠籍！私自出城，投奔勛貴，形同叛逃！按大周律例，是株連九族的滔天大罪！”

沖突，就此觸發。

畢澄的胸膛劇烈地起伏著，多年的壓抑與屈辱在此刻化作了對未知未來的巨大恐懼。他指著心腹，聲音因激動而顫抖：“你家主子賈瑯，憑什么？憑什么能護我周全？又憑什么能提供比皇家軍器監更大的舞臺？”

心腹沒有因他的質問而動怒。

他只是靜靜地看著畢澄，那張總是平靜無波的臉上，沒有半分波瀾。

“就憑方才那道假的兵部密令。”

對抗，隨之加碼。

心腹不卑不亢，聲音平穩得像一塊磐石：“那道足以將錢浩那樣的監丞當場鎖拿的公文，是假的。可它，卻能在這天子腳下，在這軍國重地，暢行無阻。這，便是我家主子的手段。”

他上前一步，聲音壓得更低，卻字字如鐵。

“宗師，您以為，留下，便是活路嗎？”

心腹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睛，仿佛能看穿人心，“朝堂之上，因戶部貪腐大案，即將掀起一場滔天血雨。軍器監這等油水衙門，首當其沖，必將成為清洗的重災區！屆時，您這樣的孤直技術官僚，在新舊勢力的交替之下，要么被當成錢浩的同黨一并清算，要么……便是在新勢力的排擠下，永無出頭之日！”

“留下，才是死路一條！”

這番話，如同一把無情的鐵鉗，將畢澄心中最后一絲對“皇家庇護”的幻想，夾得粉碎！

他呆立在原地，那張布滿風霜的臉，血色褪盡，只剩下死一般的慘白。

他知道，對方說的每一個字，都是血淋淋的現實。

亂世將至，所謂的匠籍，所謂的規矩，都將成為當權者手中，最廉價的、可以隨意丟棄的草芥。

暗潮之下，他那顆劇烈跳動的心，漸漸平復。

所有的恐懼與掙扎，都被一股更加冰冷的決絕所取代。

他看著心腹，沉默了許久。

就在心腹以為他即將答應之時，驚天的反轉，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