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秘獄深處,那股浸透了鐵銹與血腥的霉味,似乎淡了幾分。
刑具被無聲地撤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粗瓷碗,里面盛著一碗尚在冒著熱氣的肉粥,旁邊還有一杯清水。
這點微不足道的溫暖,在這座終年不見天日的活地獄里,顯得格外詭異。
總管太監戴權依舊坐在那張破舊的木凳上,臉上掛著和善的微笑,仿佛眼前這個被鎖在刑架上、早已不成人形的血人,不是一名死囚,而是一位即將遠行的故人。
“孩子,別怕。”他那公鴨般的嗓音,此刻竟顯得有幾分溫和,“咱家只是奉了萬歲的旨意,來聽你講個故事。”
他揮了揮手,兩名小太監立刻上前,解開了張牧身上那兩條粗大的鐵鏈。
重獲自由的身體,卻因力竭而癱軟下來。
張牧粗重地喘息著,任由他們將自己攙扶到那張沾滿了血污的桌案前。
戴權沒有直接提問。
他只是將一張雪白的宣紙,和一支飽蘸了濃墨的紫毫筆,輕輕地,推到了張牧的面前。
“把你那個‘局中局’的故事,從頭到尾,原原本本地寫下來。”
“每一個細節,都不能錯漏。”
這無形的壓力,遠勝過方才所有的皮肉之苦。
張牧那雙早已被血污糊住的眼睛,死死地盯著眼前那張白得刺眼的紙。
他知道,這既是他的生路,也是他的死路。
每一個落筆的字,都可能成為自己的墓志銘,或是……將那滔天禍水,引向主子真正敵人的利刃。
他沒有立刻動筆。
他伸出一只還在微微顫抖的手,端起那碗清水,一飲而盡。
冰冷的液體順著干裂的喉嚨滑下,讓他那因劇痛與失血而混沌的頭腦,清醒了幾分。
隨即,他握住了筆。
筆尖懸于紙上,穩如磐石。
他開始了他那精心編織的敘述。
在他的故事里,一個名為“掌柜的”的神秘人物,如同一道籠罩在江南上空的巨大陰影,緩緩浮現。
“……此人,非官非宦,卻是江南所有私鹽巨商,公認的龍頭。”
“……其終極目的,并非扶持哪位皇子,而是要攪亂朝堂,讓龍子鳳孫們斗得你死我活,血流成河。只有這樣,圣上的目光,才會從江南那日進斗金的鹽政上徹底移開,方便他們,繼續鯨吞國庫,富可敵國。”
戴權靜靜地看著,臉上那和善的微笑沒有半分改變。
張牧的筆鋒未停。
“……我等死士,皆是‘掌柜的’耗費巨資,從邊關死人堆里買回的爛命。潛入西郊大營,偷那枚寧國府的馬蹄釘,是為了嫁禍賈瑯,挑起勛貴集團的滔天怒火,讓京城先亂起來。”
“……而偽造那枚東宮玉佩,則是為了點燃皇儲之爭這堆干柴。只有將太子也拖下水,這場火,才能燒得最大,燒得最久,燒得……讓所有人都自顧不暇。”
邏輯嚴密,動機充足。
就在張牧筆走龍蛇,即將寫到關鍵處時,戴權那公鴨般的嗓音,看似隨意地響了起來。
“你們接頭的暗號,是什么?”
張牧的筆尖,幾不可察地微微一頓,隨即,毫不猶豫地寫下八個字。
“天河落地,金山浮影。”
戴權點了點頭,又問:“傳遞消息的信紙,用的什么材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