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秦淮河。
暮色四合,水汽氤氳,將兩岸的畫舫酒樓都籠在一片朦朧的暖光里。
攏翠庵,便在這片靡靡之音中,遺世獨立。
名為庵堂,卻無半分青燈古佛的清苦。
院內奇石嶙峋,翠竹搖曳,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清雅而獨特的“金陵香”,馥郁,卻不甜膩,將所有世俗的煙火氣都隔絕在外。
水榭之中,一名女子正臨窗撫琴。
她身著一襲月白素紗,不施粉黛,卻眉目如畫,那張臉清麗得不似凡塵中人。
她便是畫眉,秦淮河上最負盛名,也最神秘的花魁。
琴聲泠泠,如山澗清泉,洗滌人心。
她享受著這種掌控一切的平靜,享受著將無數王公巨賈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從容。
然而,一串急促卻又被刻意壓抑的腳步聲,從身后那條只有極少數人知曉的密道中傳來,打破了這份寧靜。
“錚!”
一聲刺耳的弦音,劃破了滿室清雅。
畫眉按住琴弦,緩緩回頭。
只見一名身著尋常布衣、風塵仆仆的男子,正靜立于水榭入口。
他身上帶著一股長途奔襲的煞氣,可那雙眼睛,卻平靜得像一口古井。
畫眉的心,沒來由地一沉。
“你是何人?”她的聲音清冷,帶著一絲不容侵犯的威嚴,“誰讓你從這里進來的?”
那名心腹沒有回答,只是躬身一揖,從懷中取出一個雅致的信封,雙手呈上。
“我家主人,特為姑娘賦詩一首。”
畫眉秀眉微蹙,眼中閃過一絲不以為然。
又是哪家自作多情的公子哥,以為憑一首歪詩就能博她青眼?
她接過信封,指尖觸碰到那上好的花箋,觸感細膩。
展開一看,只見上面是一首七絕句,字跡鋒銳,鐵畫銀鉤,透著一股金戈鐵馬的殺伐之氣。
她起初還帶著一絲輕慢,可當她的目光,逐字逐句地掃過那二十八個字時,她臉上的表情,變了。
那份從容,如被烈日暴曬的冰雪,迅速消融。
取而代之的,是震驚。
是駭然。
最后,是深入骨髓、讓她渾身血液都為之凍結的……徹骨冰寒!
“林家有女初長成,巡鹽御史舊時名。”
第一句,點出了她早已被塵封的真實姓氏!
第二句,直指她那獲罪前官居要職的父親!
她的呼吸,在這一刻停滯了。
“妝臺猶記青石巷,何故隨風入金陵?”
第三句,是她幼年故居旁,那條只有她自己記得的青石小巷!
而最后一句,更是如一把淬毒的尖刀,狠狠地捅穿了她所有的偽裝,直刺她如今身陷風塵、為人棋子的可悲處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