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影(九)
“渡鴉”這個名字,像一塊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警方內部激起了不小的漣漪,但對外,一切依舊風平浪靜。王警官的反饋是,相關部門已經介入,正在基于這個代號進行深度排查,但鑒于其可能涉及的范圍和隱匿程度,調查需要時間,并且叮囑周峰務必保持常態,絕不能對外透露分毫,以免打草驚蛇。
周峰明白這其中的分量。他將所有關于“渡鴉”的資料鎖進了書房抽屜的底層,連同那張印有壓痕的銀行流水,仿佛那是什么危險的放射性物質。生活被割裂成兩個部分:表面上是按部就班的上班族和社區反詐志愿者;內里卻無時無刻不在警惕著來自“渡鴉”的可能反撲。
林薇察覺到他更深沉的戒備,她沒有追問,只是將家里的窗簾換成了更厚實的材質,晚上總是反復檢查門窗是否鎖好。一種無聲的默契在夫妻間流淌,他們像兩個在雷區邊緣行走的人,每一步都小心翼翼。
幾天后的傍晚,周峰下班,將車停進小區地下車庫。剛推開車門,一股混合著機油和塵土的陰冷空氣撲面而來。車庫燈光昏暗,遠處傳來車輛駛上坡道的回聲。
他鎖好車,習慣性地環顧四周。角落里堆放著一些廢棄的裝修材料,幾根落滿灰塵的pvc管道斜靠在墻邊。一切如常。
就在他轉身走向電梯廳的瞬間,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見那堆管道后面,有個影子極快地動了一下。
周峰的心臟猛地一縮,腳步頓住,全身肌肉瞬間繃緊。他緩緩轉過頭,目光銳利地投向那個角落。
昏暗,寂靜。只有遠處一輛車駛離時輪胎摩擦地面的聲音。
是錯覺嗎?還是長時間精神緊張導致的疑神疑鬼?
他屏住呼吸,側耳傾聽。除了自己的心跳,只有車庫通風系統低沉的嗡鳴。
他不敢大意,一只手悄悄摸向口袋里的手機,預設的緊急聯系人就是王警官。他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向后退,眼睛死死盯著那個角落,準備一旦確認危險就立刻報警并沖向最近的緊急呼叫按鈕。
退了幾步,距離拉遠,視野更開闊了一些。那堆管道后面,空無一物。
他稍稍松了口氣,也許真的是自己看花了眼。緊繃的神經剛要放松——
“噠。”
一聲極其輕微、卻清晰無比的脆響,從身后不遠處傳來。像是小石子掉落在水泥地上的聲音。
周峰霍然轉身!
身后是兩排停放的車輛形成的通道,空蕩蕩的,不見人影。聲音的來源,似乎是一輛黑色suv的車底方向。
冷汗,瞬間從額角滑落。
不是錯覺!
有人!而且不止一個方向!對方利用車庫的結構和環境,在跟他玩心理戰!
他不再猶豫,立刻解鎖手機,拇指懸在撥號鍵上,同時加快腳步,幾乎是跑向電梯廳。他能感覺到,暗處有目光黏在他的背上,冰冷而充滿惡意。
就在他即將沖到電梯門口,伸手去按上行按鈕時——
“叮!”
電梯門竟然自己打開了。
里面站著一個人。穿著深藍色的連體工裝,戴著鴨舌帽和口罩,帽檐壓得很低,手里提著一個沉甸甸的工具箱。
周峰猛地停住腳步,心臟幾乎跳出胸腔,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擺出了防御姿態。
那人似乎也被門口突然出現的周峰嚇了一跳,抬了抬頭。帽檐下,露出一雙略顯疲憊和詫異的眼睛,看起來四十多歲,眼角有著深深的皺紋。
“不好意思,嚇到你了?”那人開口,聲音帶著點沙啞的本地口音,“我剛修完b區的線路。”
是物業的電工?周峰緊繃的神經稍微松弛了一點點,但警惕并未完全消除。他側身讓開,讓電工出來。
電工提著工具箱,對他點了點頭,然后朝著周峰剛才察覺異常的那個角落方向走去,腳步不疾不徐。
周峰盯著他的背影,直到他拐過彎消失在視野里,才迅速閃身進入電梯,用力按下了關門鍵和自家樓層。
電梯緩緩上升,密閉的空間里,只有他粗重的呼吸聲。他靠在冰涼的轎廂壁上,感覺后背已經被冷汗完全浸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