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影（三）

接下來的幾天，周峰和林薇搬到了城西的林薇父母家。老式小區，鄰里相熟，陌生面孔出現很容易引起注意，這讓兩人稍微安心了些。但那種如影隨形的緊繃感并未消散。林薇夜里常常驚醒，一點風吹草動就冷汗涔涔。周峰則沉默了許多，眼底帶著血絲，手機一有震動就立刻抓起來看。

他反復觀看門鈴錄下的那段視頻，將那個男人的每一幀畫面、每一個細微的動作、每一句冰冷的話語都刻在腦子里。那雙過分冷靜的眼睛，像某種烙印，灼燒著他的神經。被動等待警方的消息，讓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焦躁和無力。他是一家之主，是應該保護妻子的人，卻只能像受驚的兔子一樣躲藏。

“我們不能一直這樣。”一天晚飯后，周峰對林薇說，聲音低沉但堅定。

林薇正在洗碗的手頓住了，水流嘩嘩地響。“那能怎么辦？警察不是說了，讓我們等消息嗎？”

“等？”周峰走到窗邊，看著樓下昏黃路燈下來往的稀疏人影，“等到什么時候？等到他們找到下一個目標，或者……等到他們覺得風頭過了，再來‘拜訪’我們？”

他轉過身，看著林薇：“那個王警官上次說，這類團伙利用虛擬貨幣和快速交易xiqian，很難追蹤源頭。他們像蟑螂，踩死一只，窩里還有無數只。我們只是不小心碰到了其中一只。”

“那你想怎么樣？”林薇擦干手，臉上寫滿了擔憂和反對，“我們就是普通老百姓，能做什么？難道你還想自己去抓他們不成？”

“我當然沒那么蠢。”周峰走近，按住林薇的肩膀，“但我們可以做點力所能及的事。至少，不能讓他們覺得我們好欺負，可以隨意拿捏。”

他拿出手機，點開幾個本地論壇和二手交易平臺的app。“你看，類似的騙局，高價收購、轉錯賬額要求退部分現金……套路都差不多。很多受害者怕麻煩或者覺得金額小，就自認倒霉了。這反而助長了他們的氣焰。”

林薇看著屏幕上那些似曾相識的吐槽和求助帖子，沉默了。

“我想聯系這些受害者。”周峰說出他盤桓了幾天的想法，“把我們的經歷，還有那個男人的視頻截圖（打碼后），整理出來，發出去。提醒更多的人，也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多線索，匯總起來交給警方。人多力量大，線索多了，也許警方就能更快地找到他們的破綻。”

“這……會不會太冒險了？他們要是看到了，報復我們怎么辦？”林薇最擔心的是這個。

“我們用化名，模糊具體小區信息。重點在于揭露套路和提醒警惕。”周峰顯然已經思考過，“而且，我們越沉默，他們越囂張。我們站出來，發出聲音，讓更多人知道他們的伎倆，讓他們沒那么容易得手，這才是保護我們自己，也是保護其他可能上當的人。”

看著丈夫眼中久違的光亮和那股執拗，林薇知道勸不住。她嘆了口氣，最終點了點頭：“你……你一定要小心。發什么都先給我看看。”

接下來的日子，周峰像換了個人。他不再是那個只能焦慮等待的受害者，而是成了一個充滿行動力的“調查者”。他白天正常上班（公司那邊含糊地請了幾天事假后回去了），晚上就泡在網上，仔細搜尋類似的案例，小心翼翼地通過私信聯系那些發帖人。

過程并不順利。有些人懷疑他的動機，不予理會；有些人已經解決了問題（通常是忍氣吞聲），不想再節外生枝；但也有人和他一樣，憋著一肚子火，苦于無處發泄。周峰建了一個小小的、加密的聊天群，把幾個愿意溝通的受害者拉了進來。

群里的人來自不同地方，被騙的物品種類各異，有手機、電腦、高端耳機，甚至還有游戲賬號。但作案手法驚人地相似：爽快高價（或轉錯賬）、線下交易、事后要求退款或直接失聯，隨后銀行卡出現問題。他們互相分享截圖、聊天記錄、對方使用的賬號特征（雖然大多是一次性的），拼湊著犯罪團伙的模糊畫像。

周峰將他們夫妻的經歷，尤其是那個馬仔第二次上門索要四百塊的囂張行徑詳細說了出來，引起了群友的震驚和憤慨。那個打碼后的門鈴監控截圖，成了他們手中最直觀的“通緝令”。

在這個過程中，周峰也定期和王警官溝通，將收集到的新線索，比如對方最近活躍的區域、可能使用的新聯系方式等，及時反饋過去。王警官對他的行為有些意外，但并未阻止，只是反復叮囑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要進行任何私下接觸或挑釁行為。

“周先生，你的這些信息很有用，幫助我們縮小了一些排查范圍。”王警官在一次通話中說，“這個團伙比我們想象的更龐大，組織嚴密，而且非常狡猾。你提供的關于那個馬仔對警方行動異常警覺的細節，也印證了我們的判斷，他們可能有內部的消息來源或者極其嚴格的反偵察訓練。”

時間在忙碌和忐忑中過去了一周。表面上，生活似乎恢復了平靜。那個馬仔沒有再出現，也沒有任何異常的騷擾。但周峰心里的那根弦，始終繃著。

這天晚上，周峰正在整理群友提供的一份新的線索——有人試圖出售一臺平板電腦時，遇到了一個詢價者，說話方式和那個“爽快客戶”很像，使用的虛擬賬號雖然不同，但注冊手機號段歸屬地高度集中。

突然，他的手機收到一條陌生的好友申請。沒有備注，頭像是一片漆黑。

周峰的心猛地一跳。他點了通過，但沒有先說話。

對方很快發來一條消息，是一張圖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