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默的七日(十五)
藝術中心九周年的早晨,林晚醒來時發現右手腕劇痛難忍。她嘗試握拳,一陣刺痛從手腕直竄手肘。這不是普通的疲勞,而是一種熟悉的、令人恐懼的疼痛——肌腱炎,那個在雙胞胎嬰兒期幾乎終結她創作生涯的舊傷,回來了。
陳航還在睡夢中。林晚悄悄起身,走進浴室,鎖上門。她對著鏡子嘗試各種角度轉動右手腕,每一次嘗試都帶來新的痛楚。最后,她只能無力地靠在洗手臺上,看著鏡中那個面色蒼白的女人。
“不,”她無聲地對鏡中的自己說,“不是現在。”
九周年是藝術中心的重要節點。他們計劃啟動“城市織網”擴展項目,將社區藝術推廣到整個城市的不同角落。演講稿已經寫好,媒體邀請已發出,合作伙伴已確認。一切都已就緒——除了她的右手。
早餐時,她試圖用左手拿筷子,動作笨拙得像個孩子。織云和織雨交換了一個擔憂的眼神。
“媽媽,你的手又疼了嗎?”織雨問。
“只是有點僵硬,”林晚勉強微笑,“會好的。”
陳航沒有說話,但他的眼神說明了一切。他記得七年前那段日子,記得林晚因為無法創作而陷入的絕望。
去藝術中心的路上,林晚嘗試用語音輸入準備演講稿,但思緒斷斷續續,無法連貫。創作對她而不僅是思考,更是通過雙手實現的思考過程。失去了這個媒介,她的思維也變得滯澀。
藝術中心門口已經聚集了媒體和參與者。小楊興奮地迎上來:“林姐,一切都準備好了!市文化局的副局長也來了,說要把我們的模式推廣到全市。”
林晚深吸一口氣,把疼痛的右手藏進外套口袋,臉上掛起專業的微笑。
演講進行得出奇順利。她談論社區藝術的力量,分享成功案例,展望未來規劃。沒有人注意到她全程沒有使用右手,沒有注意到她額角的細密汗珠,沒有注意到她偶爾的停頓不是因為思考,而是在忍受突然襲來的刺痛。
活動結束,送走最后一位嘉賓后,林晚幾乎虛脫。小楊關切地問:“林姐,你臉色不好,要不要休息一下?”
“我沒事,”她強撐著,“只是有點累。”
獨自回到辦公室,她終于允許自己卸下偽裝。右手腕已經腫起,輕輕一觸就痛得倒吸冷氣。她從抽屜深處翻出舊護腕,笨拙地用左手和牙齒勉強戴上。
手機響起,是陳航:“怎么樣?手好點了嗎?”
“活動很成功,”她答非所問,“文化局要把我們的模式推廣到全市。”
電話那頭沉默片刻:“晚晚,你的手。”
林晚閉上眼睛:“復發了。和上次一樣,可能更嚴重。”
醫生的診斷果如所料——嚴重的手部肌腱炎,需要立即停止所有重復性手部活動,包括寫作、繪畫,當然還有鉤織。
“至少休息三個月,”醫生嚴肅地說,“否則可能造成永久性損傷。”
三個月。對于習慣用雙手思考創造的林晚而,這無異于判刑。
回家路上,她經過一家樂器行,櫥窗里陳列著一把精美的大提琴。她想起大學時代曾短暫學過這門樂器,喜歡它低沉渾厚的聲音,但后來因為“沒有天賦”而放棄。此刻,那把琴似乎在向她發出無聲的邀請。
藝術中心的日常運營因她的傷病不得不調整。小楊和團隊承擔了更多責任,但重大決策仍需她的參與。然而,沒有了親手記錄和創作的過程,林晚感到自己與藝術中心的聯結也在減弱。
一天下午,她試圖用左手操作電腦瀏覽設計方案,兩小時的努力只換來滿屏混亂的線條和加劇的左手酸痛。憤怒和絕望中,她把觸控筆狠狠摔在墻上。
織雨聞聲進來,默默撿起摔碎的觸控筆,然后伸出自己的小手:“媽媽,我可以做你的手。”
林晚把女兒摟進懷里,淚水無聲滑落。
那天晚上,家庭會議上,他們討論了藝術中心的未來和林晚的健康。
“你可以轉型為純管理者,”陳航建議,“很多成功的藝術機構負責人并不親自創作。”
林晚搖頭:“如果沒有了創作,我與其他管理者有什么區別?藝術中心之所以特別,正是因為它源于真實的創作體驗。”
“但醫生說你不能再...”
“我知道。”林晚打斷他,“我只是需要找到新的方式。”
深夜,她獨自在客廳,嘗試用左手進行最簡單的鉤織。結果慘不忍睹——針腳凌亂,松緊不一,完全不像出自一個經驗豐富的藝術家之手。但在這個過程中,她注意到一些有趣的現象:左手創造的意外形狀,不完美但新穎的紋理,還有那種初學者的專注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