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嘴八舌的關切聲中,秀英仍握著木板的另一端。她看著眼前的老人——他眼神惶恐,像做錯事的孩子被發現,嘴唇哆嗦著,卻還倔強地不肯松手。
“沒事沒事,”秀英對眾人說,“板子薄得很,跟紙片似的。”她試著放松語氣,“老爹跟我鬧著玩呢。”
這話讓緊張的氣氛緩和了些。王大嫂上前一步,柔聲說:“劉老爹,我那兒蒸了桂花糕,甜著呢,去嘗嘗?”
老人不動,只是盯著秀英。
秀英輕輕松開手。木板垂落,老人踉蹌了一下。就在這時,劉建軍滿頭大汗地沖進來,工作服上還沾著水泥灰。
“爸!”他一把抱住老人,轉頭對秀英連聲道歉,“姐,對不住,工地上……”
“不礙事。”秀英擺擺手,彎腰撿起那塊木板。很輕,表面粗糙,確實傷不了人。
建軍的眼眶紅了:“最近病情重了,總記得三十年前的事……那會兒我娘管得嚴,不讓他抽煙。”
秀英若有所思。她走到貨架前,拿了包最便宜的煙——不是老人要的那種,但味道相近。她拆開包裝,抽出一支,遞到老人面前。
“老爹,煙來了。”她的聲音很輕。
老人怔怔地看著那支煙,顫抖著手接過。建軍想阻止,秀英用眼神制止了。
“就這一支。”她說。
老人把煙湊到鼻尖聞了聞,臉上露出滿足的神情。那支煙他沒有點燃,只是緊緊攥在手里,像攥著什么寶貝。
圍觀的人群漸漸散去,帶著理解的嘆息。王大嫂真的端來了桂花糕,趙師傅幫忙扶老人坐下,小張則麻利地收拾起被碰亂的貨架。
建軍付煙錢時,秀英推了回去:“算我請老爹的。”
黃昏時分,巷子恢復了平靜。斜陽把每個人的影子都拉得很長。秀英站在店門口,看著建軍攙扶父親慢慢走遠的背影。老人手里還攥著那支煙,偶爾舉起聞一聞。
她想起自己的父親,去世前也糊涂過一陣,總把她認成早已嫁人的妹妹。那時她不懂,常為此生氣落淚。現在她明白了,記憶會迷路,但情感不會。那些深植心底的渴望與恐懼,總會以某種方式表達出來——哪怕是通過一塊薄薄的木板。
第二天,秀英在店門口掛了塊小黑板,用彩色粉筆寫上:“代保管香煙——家屬可預付,每日限量。”巷子里幾個有類似情況的家庭看到后,都來找她商量。
劉老爹還是常來,有時清醒,有時糊涂。秀英備了個搪瓷杯,老人來時便給他泡茶,放兩塊冰糖。他坐在店門口的小凳上,看巷子里人來人往,偶爾喃喃自語,秀英就應和幾句。
深秋的陽光變得稀薄而珍貴。當它穿過巷子,照在那些斑駁的墻面上時,一切都變得柔和。包括記憶的裂痕,包括生活的粗糲,也包括那塊曾經舉起的薄木板——在時光里,它輕得如同一聲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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