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禾(六)
(三十)
秋光再次潑灑在柳溪村的田野上時,歐陽嵐的身份悄然發生了變化。她送走了親手帶到畢業的班級,迎來了一個新的一年級。而她自己,也因為三年特崗服務期滿且考核優秀,自動轉為了正式在編教師。
轉正的通知書拿在手里,輕飄飄的一張紙,卻仿佛有著沉甸甸的分量。沒有歡呼雀躍,也沒有如釋重負,歐陽嵐只覺得心里某個一直懸著的角落,終于穩穩地落到了實處。這意味著,她與這片土地的聯結,從一種階段性的“志愿服務”,變成了一種更長久、更鄭重的承諾。
工資卡里打入的第一筆正式教師工資,比之前多了幾百塊。她看著手機上的到賬短信,沒有去買早就看中的那件大衣,而是去鎮上買了一臺新的、聲音更響亮的錄音機,和幾十本嶄新的拼音讀物。新的征程,需要新的“裝備”,而她的“裝備”,永遠優先服務于那間小小的教室。
(三十一)
新接手的一年級,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不再有能獨立閱讀、能勉強握筆寫作文的學生,取而代之的是一群懵懂、好動,對“上學”二字僅有模糊概念的“小豆丁”。上課鈴響了,還有人在操場上追跑;聽著課,會有人突然哭著想媽媽;寫字像畫畫,一個“a”能寫得滿格子亂爬。
歐陽嵐感覺自己仿佛回到了初來柳溪村的時候,一切從頭開始。耐心被拉伸到極限,嗓音在一天內就能變得沙啞。但不同的是,她心里沒有了最初的慌亂和挫敗。她像一個有經驗的農人,知道種子破土需要時間,知道幼苗嬌嫩需要更精心的呵護。
她放慢了一切節奏。用游戲的方式教他們認識拼音字母,握著他們的小手一遍遍練習筆劃,給哭鼻子的孩子講個故事,幫系不好鞋帶的孩子彎腰系好。瑣碎,極致地瑣碎。但在這日復一日的瑣碎中,她看到那些茫然的小眼睛漸漸有了專注的光芒,聽到那含混不清的吐字漸漸變得清晰響亮。這種幾乎是用放大鏡才能看到的成長,帶給她的是一種細微而堅實的成就感。
(三十二)
十月中旬,縣教育局下發通知,推行“城鄉教師輪崗交流計劃”,縣重點小學將選派部分骨干教師到鄉村學校支教,同時鄉村學校也可選派教師到縣城學校跟崗學習。柳溪村小學分到了一個去縣重點小學跟崗學習一個月的名額。
老校長幾乎沒有猶豫,就把這個名額給了歐陽嵐。“小歐陽,你去最合適。轉正了,更得多看看,學學。別怕,咱們的根還在咱這兒,學好了東西,帶回來。”
這一次,歐陽嵐的心境與當初面對選調時截然不同。沒有掙扎和矛盾,只有一種帶著明確目的的期待。她想去看看,那些理論上先進的教學方法,在真實的、資源充沛的課堂里是如何運作的;她想弄明白,除了硬件差距,鄉村教育與城市教育之間,那更深層的、理念上的溝壑究竟在哪里。
她收拾了簡單的行李,把班級暫時托付給張老師和其他同事。離開那天清晨,薄霧籠罩著村莊。她回頭看了看在晨曦中靜謐的校園,心中沒有離別的感傷,更像是一個即將出征的士兵,去為自己的陣地尋找更精良的“武器”。
(三十三)
縣重點小學的一切,都讓歐陽嵐感到一種熟悉的“陌生”。窗明幾凈的教室,齊全的多媒體設備,穿著統一校服、舉止大方的學生,還有老師們之間討論的“項目式學習”、“跨學科整合”、“學生綜合素質評價”等話題。這里的一切都運行得高效、規范,像一臺精密的儀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