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拉面的賬目
我叫李默,過了不惑之年,在一家不大不小的公司做個中層管理。生活像一杯溫吞的白開水,談不上多精彩,但也算平穩。如果說這平穩的生活里有什么不大不小的漣漪,那就是我老婆王娟的表弟,劉洋。
劉洋剛參加工作的那兩年,幾乎成了我家的“周末限定”。每次來的理由都高度一致——“姐夫,有個工作上的問題想請教您,您經驗豐富,幫我指點指點迷津。”電話那頭的聲音總是充滿誠懇,甚至帶著點恰到好處的崇拜。作為長輩,又是親戚,我自然無法拒絕。
于是,規律性的劇本每周上演。他通常是周六下午來,拎著兩杯奶茶(這大概是他唯一的固定投入),然后就某個項目、某個客戶、或者某個職場人際關系的問題,展開長達一兩個小時的“請教”。我本著負責的態度,傾囊相授。話題尾聲,總會毫無意外地滑向飯點。
“哎呀,都這個點了!姐夫,咱們順道一起吃個飯吧,邊吃邊聊?”他收起筆記本,語氣自然得仿佛是天經地義的流程。
頭幾次,我覺得沒什么,年輕人剛起步,我作為姐夫請幾頓飯理所應當。我們去過家附近的湘菜館、火鍋店,還有幾次是環境不錯的本幫菜。點菜時,劉洋從不客氣,總能“精準”地點上幾個價位中上的招牌菜。然而,每當酒足飯飽,服務生遞上賬單的那一刻,就成了劉洋的“固定表演時間”。
他的手機仿佛裝了感應器,總會“恰到好處”地響起至關重要的電話。要么就是突然對手機屏幕表現出極大的專注,眉頭緊鎖,手指飛舞,像是在處理關乎世界和平的緊急事務。最夸張的一次,他直接起身說“姐夫,我去下洗手間”,然后這一去就是十幾分鐘,回來時賬單早已安靜地躺在我的桌邊。
一次、兩次、十次、二十次……兩年時間,幾十頓飯,我從最初的理所當然,到漸漸覺得不對勁,再到后來,心里像硌了顆小石子,不大,但每次都能清晰地感覺到它的存在。我試圖跟王娟委婉地提過,她總是打著圓場:“哎呀,他還是個孩子嘛,剛工作沒什么錢,你當姐夫的多擔待點。再說,人家不是每次都來請教你問題嘛,也算有心了。”
“有心?”我心里苦笑,這“心”的成本可真不低。我甚至開始懷疑,那些所謂的“請教”,究竟有多少是真實需求,又有多少,只是為那頓“順道”的飯鋪設的臺階?我觀察過劉洋,他在單位混得并不差,穿著打扮也越來越講究,最新款的手機說換就換。這不像是一個經濟拮據到需要連續蹭飯兩年的人。
這種微妙的、不能明說的不快,像江南梅雨季節的濕氣,彌漫在我和劉洋的交往中。我甚至開始有點害怕周末他的來電。
直到那個普通的周六下午。
照例是“請教”過后,照例是“順道”吃飯。他說想吃點簡單的,提議去公司樓下新開的一家蘭州拉面館。我暗自松了口氣,拉面總比大餐好,至少心理負擔小點。
面館人不多,我們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兩碗招牌牛肉拉面,一碟涼拌黃瓜,一碟醬牛肉。吃飯過程中,劉洋依舊談笑風生,說著公司的新項目,似乎前途一片光明。我聽著,偶爾點頭,心里卻在默默盤算著這頓大概七八十塊,還好。
面吃完,湯也喝得見了底。我像過去兩年里的幾十次一樣,習慣性地拿起手機,點開掃碼付款的界面,準備起身去柜臺。這動作幾乎成了肌肉記憶。
就在這時,一只手臂突然伸了過來,攔在了我面前。
“姐夫!”劉洋的聲音比平時高了八度,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堅決,“這次我來!”
我愣住-->>了,舉著手機的手僵在半空。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咯噔”一聲。那一刻,我內心戲十足: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這孩子終于開竅了?懂得人情往來的基本法則了?難道是我這兩年“默默無聞”的付出終于感化了他?一絲甚至帶著點欣慰的情緒,極其短暫地掠過心頭。
“啊?不用不用,我來就行。”我嘴上客氣著,但動作已經停了下來,想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不行!姐夫,你聽我的!這兩年沒少讓你破費,這次一定我來!”他語氣篤定,臉上泛著一種類似“成熟男人”承擔責任的光彩。他搶步走到柜臺前,掏出了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