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嫂子……”張洋的聲音依舊嘶啞,卻帶著一種塵埃落定的疲憊和一絲如釋重負的微光,“錢……追回來一部分。那狗日的工頭……抓不到了,可能早跑國外去了。是工地老板……最后扛不住壓力,勞動局和警察那邊也一直在施壓……他認栽了,賠了一部分。”他把那幾沓鈔票小心翼翼地放在病床邊的柜子上,“……十九萬八千……就這些了。兄弟們……都分了點,這是爸的……救命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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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萬八千。一個帶著零頭的、并不整齊的數字。遠非當初被卷走的全部,更不是公公倒下的那天,電話里哭嚎著需要的三十萬首付。它帶著塵土、汗水和屈辱的印記,靜靜地躺在柜子上。在公公曾經那筆三十萬的存款面前,它顯得如此單薄,甚至有些諷刺。但在此時此刻,在這個被巨額醫療費壓得喘不過氣的病房里,這沓沾滿污漬的鈔票,卻像一塊沉甸甸的、帶著體溫的浮木。
張海看著那沓錢,眼神復雜,有對弟弟拼死追討的觸動,有對這筆遲來的、不足額的“救命錢”的苦澀,更有對父親現狀的沉重。他伸出手,沒有去碰錢,而是重重地拍了拍弟弟那瘦削而堅實的肩膀,聲音低沉:“……辛苦了。回來就好。”
張洋被哥哥這一拍,身體微微一震,眼圈又紅了。他用力吸了吸鼻子,目光轉向病床上依舊昏睡的父親,聲音帶著一絲狠勁和決絕:“爸……爸他需要康復!我打聽過了,好的康復醫院,效果快!錢……不夠,我去掙!我年輕,有力氣!我……”他頓了頓,看向我,眼神里帶著一絲小心翼翼的懇求,“嫂子……家里……你和哥照顧爸,太累了。以后……晚上我來守夜!白天……我去找活干!工地的活,我熟!”
我看著張洋布滿血絲卻異常堅定的眼睛,看著柜子上那沓帶著污漬的鈔票,又看看病床上呼吸微弱、未來渺茫的父親,最后看向張海那張寫滿疲憊和沉重壓力的臉。腰背的酸痛依舊清晰,手指被洗滌劑泡出的薄繭還在隱隱作痛。保潔公司的違約扣款單,大概也快寄到了吧?那點微薄的積蓄,早就在醫院催繳單面前灰飛煙滅了。
前路依舊漆黑崎嶇,深不見底。公公那場大病掏空的不只是他的身體,還有這個家多年來勉強維持的平衡和所有積蓄。后續漫長的康復,如同一個更加巨大的、張著血盆大口的黑洞。十九萬八千,杯水車薪。張海的工資,張洋的力氣,我的守候……在龐大的現實面前,都顯得如此渺小。
但至少,人還在。公公微弱卻平穩的呼吸還在。張洋帶著一身傷和屈辱追討回來的錢,帶著溫度躺在了柜子上。他眼中重新燃起的、要為父親拼命的責任和狠勁,像黑暗里又亮起的一顆星。
我走到病床邊,拿起剛才擰好的熱毛巾。毛巾已經有些涼了。我把它浸回溫水盆里,重新擰干,溫熱的水汽氤氳開來。然后,我坐到床邊,極其輕柔地、小心翼翼地,開始為公公擦拭他枯瘦的臉頰。動作專注而虔誠,仿佛在進行某種儀式。
病房里很安靜,只有毛巾擦拭皮膚的細微聲響,公公喉嚨里微弱的“嗬嗬”聲,還有窗外風吹過枯葉的沙沙聲。
“爸,”我一邊擦拭,一邊輕聲地、像自自語般地說著,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回蕩在寂靜的病房里,“洋洋回來了。他把你那份錢,帶回來了。”
病床上,公公枯槁的眼皮,似乎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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