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父似乎沒聽到那抽泣,或者刻意忽略了,他話鋒一轉,聲音壓低了些,帶著一種推心置腹卻又無比現實的意味:“海子,你看這樣行不行?我們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知道你們現在難處大。老爺子名下……不是還有這套房子嗎?地段雖然一般,但總歸是份家業。”他頓了頓,觀察著張海的臉色,“你看,能不能……把這套房子,先做個抵押?或者……辦個什么手續,證明它以后能作為小娟和洋洋的共同財產?這樣呢,親家那邊,我們也好有個交代,讓他們心里踏實點,知道女兒以后有個依靠。你們家現在這難關,說不定也能用這房子貸點款出來,應應急?我們呢,也不是圖房子,就是圖個安心,圖個名分,你說是不是?”他臉上重新擠出笑容,眼神卻銳利地盯著張海,等待著答復。
空氣仿佛凝固了。王父的話,像一把冰冷的錐子,精準地刺破了這個家最后一點可憐的體面,把最赤裸、最殘酷的現實交易,擺在了瀕死的老父親病榻之外。抵押?共同財產?名分?每一個詞都帶著冰冷的算計,在這個充滿悲傷和絕望的屋子里,顯得格外刺耳和殘忍。
張海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拳頭在身側猛地攥緊,指節捏得咯咯作響。他猛地抬頭,看向王父,眼神里充滿了被侮辱的憤怒和巨大的痛苦。他張了張嘴,胸膛劇烈起伏著,似乎想怒吼,想反駁,想把這個趁火打劫的人轟出去!但目光觸及角落里弟弟那絕望顫抖的背影,想到icu里靠機器維生的父親,想到那雪片般飛來的催繳單……所有的憤怒,最終都像被戳破的氣球,瞬間癟了下去,只剩下無邊的悲涼和一種被命運扼住喉嚨的窒息感。
他頹然地靠回椅背,像被抽掉了脊梁骨,高大的身軀佝僂下去,雙手痛苦地捂住了臉。肩膀無聲地劇烈聳動著。角落里,張洋的抽泣聲再也壓抑不住,變成了絕望的悲鳴。
就在這時,我端著兩杯水從廚房走了出來。剛才王父那番“現實”到冷酷的話,一字不落地灌進了我的耳朵。一股冰冷的怒意和一種被逼到懸崖邊的決絕,瞬間沖垮了連日來的疲憊和麻木。
我走到客廳中央,在王父略帶詫異和張海、張洋驚愕的目光注視下,沒有放下水杯,而是徑直走到客廳電視柜前。那里有一個帶鎖的小抽屜。我蹲下身,從口袋里摸出鑰匙——那是公公倒下那天,慌亂中掉在地上,被我悄悄收起來的。
鑰匙插入鎖孔,輕輕轉動。“咔噠”一聲輕響,在死寂的客廳里格外清晰。
我拉開抽屜。里面沒有金銀細軟,只有一些泛黃的舊照片、幾本病歷,還有一個深藍色的硬殼文件夾。我拿出那個文件夾,拍了拍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塵。然后,站起身,走到客廳中央的茶幾旁。
在王父探究的目光、張海茫然的眼神、張洋絕望的注視下,我當著所有人的面,“啪”地一聲,把那個深藍色的文件夾重重地拍在了冰冷的玻璃茶幾面上!動作干脆利落,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力量。
文件夾攤開。里面,是一本深紅色的、印著國徽的《中華人民共和國不動產權證書》。
深紅的封面在慘白的燈光下,泛著冰冷而沉重的光澤。封面上燙金的“不動產權證書”幾個大字,像烙鐵一樣,灼燙著在場每一個人的眼睛。
我的手上還殘留著今天做保潔時沾染的、沒完全洗掉的洗滌劑氣味和些許污漬。我挺直了腰背,目光平靜地迎上王父那瞬間變得驚疑不定的眼神,聲音不大,卻清晰地、一字一句地砸在凝滯的空氣里:
“房子,是爸的。名字是他的。誰也動不了。”
“它不是什么抵押物,也不是什么共同財產的添頭。”
“它是爸用一輩子血汗換來的窩,是他覺得對兩個兒子都問心無愧的憑證!”
“現在,爸在里面躺著,不知道還能不能醒過來。但只要他還有一口氣在,這房子,就還是他的!”
“錢的事,我們會自己想辦法!賣血賣汗,我去掙!借遍親戚朋友,我們去求!但這房子——”
我的目光掃過張海頹然的臉,掃過張洋絕望的淚眼,最后定定地落在王父那張表情變幻的臉上,語氣斬釘截鐵,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
“——誰也別想打它的主意!天王老子來了,也不行!”
話音落下,客廳里死一般寂靜。只有角落里,張洋壓抑不住的、絕望而悲慟的嗚咽聲,在無聲地回蕩。茶幾上,那本深紅色的不動產權證書,靜靜地躺在那里,像一塊沉默的界碑,劃開了冰冷的現實與最后一絲不容踐踏的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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