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捏著筷子的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泛出青白。他們聊的是工作,是家常,是她從未真正關心過、甚至聽到就嫌煩的瑣碎。周正母親腰疼?她好像記得周正提過那么一兩次,但她當時不是正被短劇里男女主的生死虐戀揪著心,就是忙著和程璐討論新出的口紅色號,只敷衍地“嗯”了一聲,心思早就飛到了九霄云外。她看著蘇穎很自然地拿起茶壺,給周正的杯子續上茶水,周正接過時,低聲說了句“謝謝”,目光交匯的瞬間,沒有偶像劇里那種天雷地火的碰撞,卻流淌著一種細水長流的、令人心安的溫情。這溫情,像無數根燒紅的鋼針,密密麻麻地扎進林薇的眼睛,刺穿她的心臟,留下無數個焦黑的孔洞。
她點的清湯寡水的鍋底終于翻滾起來。她機械地夾起一片薄得幾乎透明的白菜葉,放進鍋里涮著。鄰桌,蘇穎指著菜單笑著對周正說了句什么,似乎是推薦某個菜式。周正微微傾身過去看,側臉線條在火鍋店明亮的燈光下顯得格外清晰,唇角牽起一個極淡卻無比真實的、放松的笑意。那笑容,像一道刺破陰霾的閃電,又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精準地燙在林薇最脆弱的那根神經上。
“咳……咳咳咳……”林薇猛地低下頭,將那片剛從滾湯里撈出來的白菜葉囫圇塞進嘴里。滾燙的白菜混合著嗆人的辛辣鍋氣,以及那股無法喻的、從心底最深處翻涌上來的苦澀和灼痛感,瞬間沖上喉嚨。她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撕心裂肺,眼淚不受控制地洶涌而出。她狼狽地捂住嘴,整個身體都因劇烈的咳嗽而蜷縮、顫抖,胃里翻江倒海,仿佛要把五臟六腑都咳出來。這驚天動地的咳嗽聲,卻奇異地被火鍋店鼎沸的人聲和鍋碗瓢盆的碰撞聲所淹沒。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洶涌的眼淚,絕不僅僅是辣椒嗆出來的,更是被眼前刺目的溫情、被冰冷的現實、被啃噬骨髓的悔恨,硬生生嗆出來的、帶著血腥味的絕望。
她幾乎是連滾爬爬地沖出了火鍋店。冰冷的夜風像無數把刀子,瞬間割透了她單薄的衣衫,讓她渾身劇烈地哆嗦起來。她靠在火鍋店外墻冰冷的瓷磚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每一次吸氣都帶著肺部的刺痛。咳出的眼淚被寒風迅速吹干,在臉上留下緊繃的、咸澀的痕跡。口袋里,那張折疊得整整齊齊的體檢報告單,此刻卻像一塊燒紅的烙鐵,沉甸甸地貼著大腿的皮膚,灼燒著她的意識,提醒著她另一個懸在頭頂的巨大陰影——那串冰冷的、足以將她徹底壓垮的治療費用數字。
她下意識地掏出手機,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滑動,通訊錄里,那個早已被她拉黑的名字——“周正”,像一道無法愈合的傷疤,靜靜地躺在那里。指尖懸停在名字上方,微微顫抖。找他?告訴他自己的困境?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這個念頭只閃現了一瞬,就被更深的絕望和羞恥感狠狠碾碎。她還有什么臉面?又有什么資格?那個曾經無條件為她遮風擋雨的港灣,那個她親手拆毀的避風港,如今已經為別人亮起了溫暖的、她再也無法企及的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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渾渾噩噩地回到那個冰冷的、充斥著噪音的合租屋。隔壁的夫妻似乎又在為錢爭吵,女人的哭罵聲和男人的低吼聲穿透墻壁,尖銳地刺激著耳膜。林薇把自己重重地摔進那張硌人的單人床,用帶著霉味的薄被蒙住頭,像鴕鳥一樣試圖隔絕整個世界。黑暗中,火鍋店里周正那個極淡卻無比真實的放松笑意,蘇穎溫婉關切的側臉,與體檢報告單上冰冷的醫學名詞和天文數字般的費用,反復交織閃現,扭曲變形,最終編織成一張巨大、黏稠、令人窒息的網,將她牢牢困住。她像一條被徹底拋上岸、曝曬在烈日下的魚,徒勞地張著嘴,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伴隨著肺腑撕裂般的痛楚和深不見底的絕望。
“不甘心”的幽暗鬼火,在冰冷的現實重壓和生存的絕境面前,終究一點點黯淡下去,被一種更深的、帶著血腥味的領悟所取代。她終于用這二十三天的血淚賬單,看清了一個殘酷的真相:那些被她奉若圭臬、日夜追逐的“霸道總裁夢”,不過是資本精心炮制、用來麻痹她這種人的精神鴉片,讓她在虛幻的云端中,徹底喪失了感知腳下真實土地的能力,喪失了辨認真正幸福模樣的眼睛。而那個被她親手推開、被她貼上“窩囊廢”標簽的丈夫周正,才是她生命中那座真正值得仰望、值得依靠的沉穩高山。只是,這座山,她已親手推倒,并且,永遠、永遠地失去了重新攀爬的資格。
這二十三天的自由賬單,利息高昂得讓她傾盡余生,恐怕也難以還清。悔恨如同冰冷刺骨的海水,這一次,徹底將她吞沒,不留一絲可供喘息的縫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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