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在拐杖的支撐下,極其緩慢地、一步一挪地,重新回到了陽臺的藤椅里。晨霧尚未完全散去,帶著草木清香的濕潤氣息撲面而來,沁入肺腑。窗外,草坪上凝結著細小的露珠,在微明的晨光里閃爍著細碎的銀光。老榕樹的葉子紋絲不動,沉浸在破曉前最后的寧靜里。樓下那棵石榴樹,枝葉間青澀的果子在薄霧中若隱若現,輪廓比昨日清晰了許多。
小圓桌上,那個褪色的餅干盒,蓋子上磨損的牡丹圖案在晨光里顯得格外柔和。我伸出手,不是去拿鉛筆,也不是去拿繪圖板。指尖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微顫,輕輕拂過餅干盒粗糙的紙板邊緣,拂過那磨損的邊角。然后,極其緩慢地,掀開了盒蓋。
厚厚一沓泛黃的銀行轉賬憑條,整整齊齊地疊放著。每一張上都清晰地打印著那個歪歪扭扭的“林建國”,和那個恒定的“500.00元”。它們安靜地躺在盒底,像一片片被時間壓平的、無聲的葉子。
指尖輕輕觸碰著最上面那張憑條的邊緣,感受著紙張因反復摩挲而變得柔軟的毛糙感。沒有翻動,只是停留。一種沉甸甸的、帶著歲月塵埃的暖意,透過指尖,極其微弱地傳遞上來。
就在這時,一陣極輕的腳步聲靠近了陽臺門口。是劉姐。她端著一杯溫熱的牛奶,腳步比平時更加輕柔。她看到我坐在晨光里,手里捧著那個打開的餅干盒,眼神里沒有絲毫意外,只有一種了然的溫和。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后面精彩內容!
“林老伯,起這么早?”她輕聲問,將牛奶輕輕放在小圓桌上,目光很自然地掃過我手中的盒子,“這盒子,看著就踏實。”
我點了點頭,喉嚨里發出含混的回應:“嗯。”目光依舊停留在盒子里那些泛黃的憑條上。
劉姐沒有立刻離開。她站在旁邊,也望著窗外漸漸明亮起來的天色和樓下那棵石榴樹,像是隨意地開口:“樓下那石榴,看著快熟了。今年結了不少,個頭也大。”她頓了頓,聲音里帶著一絲樸素的喜悅,“熟透了肯定甜。到時候給您摘兩個嘗嘗?”
我沒有說話,只是又點了點頭。視線從盒子里的憑條移開,投向窗外。薄霧正在漸漸消散,石榴樹青澀的果子在越來越亮的晨光中,輪廓清晰,表皮透出一種蓄勢待發的、飽滿的深紅。仿佛只需再吸收幾縷陽光,就能完成最后的蛻變。
一種極其微弱的、近乎喟嘆的氣息,從胸腔深處緩緩吐出。身體的劇痛依舊存在,心臟的負荷依舊沉重。但在這破曉的寧靜里,在這沉甸甸的餅干盒旁,看著那棵即將成熟的紅石榴,一種從未有過的、近乎塵埃落定般的平靜感,如同這彌漫的晨霧,溫柔地、無聲地包裹了全身。
鋁拐杖靜靜地靠在藤椅旁,冰冷的金屬表面,那道歪斜的白痕,在破曉的天光里,沉默地映照著晨霧、露珠,和一個老人捧著舊餅干盒的、疲憊而平靜的側影。那輪由冰冷金屬與滾燙血脈共同澆筑的“鋁月亮”,其最核心、最溫暖的輝光,或許并非來自圖紙上的星空之眼,也非來自鎂光燈下的榮光,而是永遠沉淀、閃耀在這破曉的寧靜、泛黃的紙頁和一顆即將成熟的紅石榴所傳遞的、最平凡也最堅韌的生命脈動里。
喜歡荷葉閑客中短篇小說選集四請大家收藏:()荷葉閑客中短篇小說選集四
.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