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尖觸到光滑堅韌的銅版紙的剎那,沒有發出預想中的“嚓”聲,而是發出一聲極其艱澀、極其刺耳的——“滋啦——!”
光滑的紙面,對失控的筆尖產生了巨大的阻力!筆尖沒有流暢地滑動,而是瞬間打滑!在巨大的壓力和劇烈的震顫下,它像失控的犁頭,在潔白的圣域上,蠻橫地、斜斜地、劃出一道又深又長、完全扭曲失控的、如同裂痕般的墨線!
這道線,粗礪、毛糙、邊緣爆裂!它從簽名框的左上角,以一種絕望而瘋狂的姿態,斜斜地撕裂而下,貫穿了幾乎整個預留區域!像一個巨大的、丑陋的“丿”,又像一道無法愈合的、貫穿了所有榮光與未來的傷口!
筆尖在巨大的阻力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墨色的鉛芯,在紙面上留下了一道觸目驚心的、帶著毛刺和飛白的、深黑色的疤痕!
我的手臂僵直著,巨大的力量依舊壓在筆桿上,身體因為極度的緊張和用力而劇烈地顫抖。那只手,仿佛已經不屬于自己,只是一個被狂暴力量驅使的執行工具。視野里,只剩下那道自己親手劃出的、歪斜丑陋、貫穿神圣空白的墨痕。它像一道黑色的閃電,劈開了所有的幻象,也劈開了我最后一點可憐的尊嚴。
完了。
一切都完了。
徹底的……毀滅。
巨大的絕望和虛脫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滅頂而來。攥著鉛筆的手,力量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頹然松開。那支飽受摧殘的繪圖鉛筆,“嗒”地一聲,滾落在潔白的圖紙邊緣,在那道巨大的黑色裂痕旁,留下幾點零星的、骯臟的墨點。
身體向后重重地砸進藤椅深處,像一袋被徹底掏空的沙土。眼前陣陣發黑,耳邊嗡嗡作響。那只肇事的右手,無力地垂落在身側,指尖殘留著鉛筆冰冷的觸感和銅版紙光滑的、帶著毀滅印記的觸感。
我閉上了眼睛,等待著那預料中的、來自林晚的驚呼、失望、甚至憤怒的崩潰。
然而,死寂。
依舊是那種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死寂。
只有我粗重而艱難的喘息聲,在空曠的陽臺上回蕩。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是一瞬,也許漫長如永恒。
我鼓起殘存的一點勇氣,極其緩慢地、極其艱難地,掀開了沉重的眼皮。
模糊的視線里,林晚依舊站在繪圖板前。她的頭微微低垂著,目光死死地、一瞬不瞬地釘在圖紙右下角——釘在那道被我親手劃出的、巨大的、歪斜丑陋的黑色裂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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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沒有驚愕,沒有失望,沒有憤怒。只有一種……近乎凝固的、深不見底的專注。她的眼神,銳利得像解剖刀,沿著那道粗礪、毛糙、邊緣爆裂的墨線,緩慢而仔細地移動著,仿佛在解讀某種來自遠古的、神秘的符咒。她的呼吸變得極其輕微,胸膛幾乎看不出起伏。
陽光穿過陽臺的玻璃門,毫無保留地潑灑在繪圖板上。那道黑色的、失控的墨痕,在強光下顯得更加刺眼、更加猙獰。它粗暴地撕裂了圖紙的完美,像一個野蠻的入侵者,宣告著不容置疑的存在。
林晚的目光,終于從那道觸目驚心的墨痕上移開。她沒有看我,視線緩緩抬起,越過繪圖板,越過藤椅,最終,落在了墻邊那根鋁拐杖上——落在了那道歪斜、毛糙、在晨光下白得刺眼的刻痕上!
她的目光,在圖紙上那道粗黑的裂痕,和拐杖上那道白色的刻痕之間,反復地、來回地移動。一次,兩次……速度越來越快,眼神越來越亮,仿佛在確認某種驚人的、難以置信的關聯!
終于,她的目光定格了。不再移動。
她猛地吸了一口氣!那吸氣聲在死寂的房間里顯得異常響亮!胸膛劇烈地起伏著!她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頭,目光如同兩道凝聚了所有光線的探照燈,筆直地、毫無保留地射向我!
那張蒼白的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但那雙眼睛!那雙眼睛里的光芒,卻如同壓抑了億萬年的地火終于沖破巖層!不再是悲壯,不再是震撼,而是一種……近乎狂喜的、被徹底點亮的、如同目睹神跡般的極度震驚和……了悟!
她的嘴唇劇烈地顫抖著,似乎在醞釀著足以掀翻屋頂的驚雷。
她看懂了!
她真的看懂了!
她在那道丑陋的、失控的、毀滅性的墨痕里,認出了與拐杖上那道白色刻痕同源的、來自“林建國”靈魂深處的、最原始也最滾燙的生命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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