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輪上的父子(十)
陽光透過病房潔凈的窗戶,在地板上投下溫暖的光斑。窗臺上,一盆小小的綠蘿生機勃勃,嫩綠的葉子舒展著,那是小雅用捐助的余款買的。小輪躺在特制的小床上,身上連著監測儀的導線已經減少了大半。他睡得很安穩,小臉雖然依舊瘦弱,但不再是令人心碎的青紫色,呼吸均勻而平穩。手術后,他挺過了最危險的感染期,醫生說,這是個奇跡。
王建國佝僂著背,坐在床邊的矮凳上,布滿老年斑的手里拿著一本色彩鮮艷的布書,正用沙啞卻異常輕柔的聲音,給沉睡的孫子念著:“…小鳥飛呀飛,飛過藍藍的天…”他的動作有些笨拙,眼神卻專注而溫柔,額角那道傷疤在陽光下似乎也淡了些許。陽光落在他花白的頭發上,鍍上了一層毛茸茸的金邊。
病房門被輕輕推開。王浩操控著電動輪椅無聲地滑了進來。他的氣色好了很多,雖然眉宇間依舊刻著疲憊,但眼中那股深不見底的絕望和瘋狂已經褪去,沉淀出一種經歷風暴后的平靜,甚至帶著一絲微不可察的堅韌。他手里拿著一個文件夾,里面是厚厚一沓文件。
“爸。”王浩輕聲喚道。
王建國抬起頭,看到兒子,布滿皺紋的臉上立刻舒展開一個笑容,帶著純粹的欣慰:“浩子來啦?剛睡著,小東西今天精神頭不錯,喝了小半瓶奶呢。”他的聲音不大,卻充滿了劫后余生的滿足感。
王浩滑動輪椅到床邊,目光落在兒子安詳的睡臉上,眼神柔軟下來。他伸出手,極其輕柔地碰了碰小輪溫熱的小手。那溫熱的觸感,是支撐他走過最黑暗深淵的力量。
“陳鋒哥介紹的那個周律師,把最終協議發來了。”王浩揚了揚手中的文件夾,聲音平靜,“啟明那邊,撤訴了。放棄追償,也解凍了剩下的預付款。”
王建國臉上的笑容斂去,眉頭習慣性地皺起:“撤訴?他們…能有這么好?那個李銳,沒憋什么壞水吧?”被資本反復撕咬的經歷,讓老人本能地充滿了警惕。
“輿論壓力太大,他們那個‘未來家’項目徹底黃了。李銳引咎辭職了。”王浩的語氣很淡,聽不出太多情緒,“周律師說,他們只想盡快平息事態。這份協議,對我們最有利。錢,能拿回來一點是一點。”他翻看著協議,目光落在那些冰冷的條款上。沒有道歉,沒有賠償,只有一種急于切割的冷漠。但他已經不再憤怒,只有一種塵埃落定的疲憊和務實。
“哼!”王建國從鼻子里哼了一聲,帶著老人特有的倔強,“便宜他們了!要不是…”他看了一眼熟睡的孫子,把后面的話咽了回去。能保住孫子,比什么都重要。
“爸,周律師還提醒了我們一件事。”王浩合上文件夾,神情變得鄭重,“網上那些捐款,數額很大。我們得想清楚,怎么用。”
王建國臉上的警惕更濃了:“錢?那都是好心人給咱小輪救命和還債的!一分都不能亂花!得一筆筆記清楚!用了多少,剩多少,都得明明白白!”他經歷過貧窮,更懂得每一分善款的重量。
“我知道。”王浩點點頭,目光看向窗外,“周律師說,可以成立一個監管賬戶,或者委托給有資質的公益基金會托管,定期公布明細。我們只用在需要的時候申請支取,確保每一分錢都用在實處。”他頓了頓,聲音低沉下去,“爸,那些錢…不只是給我們的。那是好多好多普通人,看不得孩子受苦,看不得人被逼到絕路,才省下來給我們的。我們不能辜負。”
王建國沉默了,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復雜的光。他想起那些陌生的匯款留:“加油!為了孩子!”“一點心意,祝寶寶早日康復!”“希望你們好起來!”…這些樸素的文字背后,是無數顆滾燙的心。他用力點了點頭,聲音有些哽咽:“對!不能辜負!咱爺倆,得把這錢管好!給小輪治病,還清欠醫院的、欠陳鋒他們的,一分一厘都不能差!剩下的…咱不能貪!得給更需要的人留著!”
父子倆的目光在空中交匯,一種無需說的默契和沉重的責任在無聲中傳遞。經歷過地獄的烈焰,他們比任何人都更懂得珍惜這來自人間的微光,也更清楚守護這份善意的重量。
“小雅呢?”王浩問。
“去康復中心那邊了。”王建國的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欣慰,“她說…想去看看,問問有沒有那種…能在家幫著孩子做的小訓練。她說…她不能光等著,得學點東西,以后能幫上小輪。”
王浩微微一怔。自從那場風暴之后,小雅似乎變了一個人。她依舊沉默,但眼神里少了那種空洞的絕望,多了幾分沉靜的堅韌。她開-->>始主動詢問小輪的病情和康復知識,開始學著用手機記錄每一筆捐款的明細,開始笨拙地打理起這個搖搖欲墜卻終于透進陽光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