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破地方,這身沾著屎味的皮,老娘早他媽穿夠了!”
說完,她不再理會身后孫老板歇斯底里的咆哮和“叫保安”的嘶吼,也仿佛沒看見地上那片象征著她屈辱過往的狼藉。她只是極其緩慢地彎下腰,動作帶著一種近乎儀式感的沉重。
她沒有去撿那些散落的、代表著她“工作”的紙張,也沒有看那臺碎裂的顯示器。
她的手,伸向了角落。
那只陪伴她多年、磕碰得不成樣子、此刻杯蓋分離、內膽暴露的舊保溫杯,靜靜地躺在冰冷的瓷磚地上,像一件被遺棄的、飽經風霜的戰利品。
王姐伸出手,指尖觸碰到冰涼的金屬杯身。那熟悉的、帶著歲月磨礪痕跡的觸感,仿佛是她唯一能抓住的、屬于自己的東西。她極其緩慢地、珍重地將杯蓋撿起,擰回杯身。然后,她直起身,將這只傷痕累累、卻依舊完整的舊保溫杯,緊緊地、緊緊地握在了手里。冰冷的金屬觸感透過掌心,帶來一絲微弱卻真實的支撐。
她最后看了一眼這間充滿了算計、排擠、威脅和最終徹底羞辱的辦公室。目光掠過孫老板那張因暴怒而漲紅扭曲的臉,掠過那些神色各異的年輕面孔,最終在小陳那張寫滿震驚和復雜情緒的臉上停留了極其短暫的一瞬。
沒有告別,沒有留戀。
她轉過身,脊背挺得筆直,像一棵被狂風吹彎卻最終彈回原位的勁竹。她握著那只舊保溫杯,一步一步,極其緩慢,卻又無比堅定地,朝著辦公室的大門走去。
她的腳步聲在死寂的空間里回蕩,沉重而孤絕。每一步,都像踩在過去的廢墟上。每一步,都像在宣告與這個泥潭的徹底決裂。
走到門口,她沒有絲毫停頓,伸手拉開了那扇沉重的玻璃門。
門外的陽光有些刺眼,帶著初冬的清冷氣息,撲面而來。她微微瞇了一下眼睛,適應著那久違的光亮。
然后,她邁了出去。
玻璃門在她身后無聲地、緩緩地合攏,將辦公室內那片令人窒息的壓抑、孫老板氣急敗壞的咆哮、以及所有關于“悅途”的記憶,徹底隔絕在身后。
她站在人行道上,初冬微冷的空氣灌入肺腑,帶來一陣短暫的刺痛,卻也帶來一絲奇異的、帶著血腥味的清醒。她握緊了手中那只冰冷的舊保溫杯,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杯身上那些磕碰的凹痕,硌著她的掌心,帶來一種真實的觸感。
她沒有回頭。
只是抬起頭,瞇著眼,望向城市上空那片被高樓切割得支離破碎的、灰藍色的天空。陽光透過云層的縫隙,投下幾道微弱的光柱,落在遠處高聳的玻璃幕墻上,反射出刺眼而虛幻的光芒。
下一步,該往哪里走?
她不知道。
兒子小輝冰冷疏離的眼神,母親那個廉價骨灰盒的冰冷觸感,小陳替她墊付的那筆沉甸甸的債務……還有口袋里僅剩的、幾張皺巴巴的零錢。生活的千鈞重擔,并未因這決絕的一步而減輕分毫,反而更加赤裸裸地、冰冷地壓在她的肩上。
但她挺直了脊背。
握著那只舊保溫杯的手,更緊了一些。仿佛那是她僅存的、最后的武器和錨點。
她邁開腳步,匯入了人行道上熙熙攘攘、行色匆匆的人流。單薄的身影很快被淹沒,像一滴水融入大海。只有那只緊握著舊保溫杯的手,骨節因為用力而顯得格外分明,透著一股被生活反復捶打后、從骨縫里滲出來的、近乎悲壯的倔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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