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開始散去。胖嫂流著淚,用力想把虛脫的王國美攙扶起來。王國美像個沒有骨頭的布偶,任由胖嫂擺布,眼神空洞地望著天花板。
周立偉走了過來,在她們面前停下腳步。他沒有看王國美,目光落在虛空中,聲音低沉沙啞,帶著長途跋涉后的疲憊和一種塵埃落定后的平靜:
“我爸……走了。”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句,“后面的事,我會處理。”
他從西裝內袋里,掏出一個東西。不是錢。是一把鑰匙。
一把老舊的、帶著銅綠的門鑰匙。王國美認得它。那是周德昌家,那套老房子的鑰匙。周立偉之前回來時,從父親那里拿走的。
周立偉將這把鑰匙,輕輕地、放在了王國美癱軟無力的、垂落在身側的手心里。冰涼的金屬觸感讓她微微一顫。
“他的東西……你處理吧。”周立偉的聲音沒有任何情緒,像是在交代一件最普通不過的遺物,“房子……已經賣了。手續……這兩天辦完。”
說完,他不再看王國美一眼,也不再看那口冰冷的水晶棺。他整了整自己筆挺的西服領口,仿佛拂去最后一點與這里的聯系,然后,邁開腳步,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發出清晰而冷漠的回響,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告別廳的大門。背影挺直,決絕,迅速消失在門外陰沉的天光里,沒有一絲留戀。
他帶走了周德昌的骨灰盒,帶走了賣房合同,帶走了所有與“現實”相關的、可計算的遺產。只留下這把冰冷的、象征著一段被徹底終結的過往、和一個巨大空洞的鑰匙,留在了王國美傷痕累累的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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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金屬硌著掌心的薄繭。王國美緩緩地、極其緩慢地低下頭,看著掌心里這把孤零零的鑰匙。它躺在她掌心深刻的紋路里,像一個巨大的、冰冷的句號。
結束了。
一切都結束了。
周德昌走了。帶著他未竟的潔凈執念,帶著他噴濺出的那口滾燙的鮮血,帶著那句沉重的“欠你的”。
周立偉走了。帶著他冷酷的“現實”,帶著榨干父親最后價值換來的錢,走向他的大洋彼岸。
她的房子賣了。錢填進了那個無底洞,最終換來的,是周立偉冰冷的污蔑和這把毫無意義的鑰匙。
她的“巢”,她的“根”,她的潔凈世界……全都碎了。碎得干干凈凈,片甲不留。
胖嫂還在旁邊低聲啜泣著,試圖把她扶起來。王國美卻緩緩地、堅定地掙脫了胖嫂的手。她的身體里,似乎突然涌起了一股微弱卻奇異的力量。
她撐著冰冷的地面,極其緩慢地、搖晃著,站了起來。膝蓋因為剛才的撞擊還在隱隱作痛。她沒有看胖嫂擔憂的臉,也沒有再看一眼那口冰冷的水晶棺。她的目光,越過空曠的告別廳,穿過敞開的、通往外面世界的大門,落在了遠處灰蒙蒙的天際線上。
那里,厚重的鉛灰色云層邊緣,似乎裂開了一道極其細微的縫隙。一縷極其微弱、卻異常執著的金色晨光,正努力地、艱難地,從那縫隙中擠了出來,刺破了沉沉的陰霾。
王國美低下頭,最后看了一眼自己攤開的左手掌心。那把冰冷的鑰匙,靜靜地躺在深刻的生命線紋路里。她沒有握緊它。也沒有丟掉它。
她只是極其緩慢地、用一種近乎儀式般的動作,將那塊一直被她死死攥在右手手心、沾染了無數污跡和淚水、早已面目全非的舊抹布,輕輕地、極其鄭重地,蓋在了那把冰冷的鑰匙上。
粗糙的、帶著洗不凈污漬的布料,覆蓋了冰冷的金屬。像一塊小小的、卑微的裹尸布,蓋住了一段被徹底埋葬的過往。
然后,她抬起頭,不再看掌心。她的目光,重新投向門外那縷穿透云層的、微弱的晨光。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沒有悲傷,沒有憤怒,沒有絕望,只有一片經歷過徹底毀滅后的、近乎透明的平靜,和一種死寂般的疲憊。
她邁開了腳步。一步,又一步。身體依舊虛弱,腳步有些虛浮,卻異常堅定。她穿過空曠的告別廳,走過冰冷的大理石地面,走向那扇敞開的、通往外面世界的大門。
她沒有回頭。
一步踏出殯儀館沉重的大門,清晨凜冽的寒風猛地灌了進來,吹起她單薄舊棉襖的下擺,吹亂了她干枯的頭發。那縷穿透云層的金色晨光,正好落在她蒼白瘦削的側臉上,勾勒出一個清晰而孤絕的輪廓。
她微微瞇起眼,適應著突如其來的光線。晨光刺眼,卻帶著一種冰冷的、新生的氣息。
她不知道要去哪里。
她什么都沒有了。
但她還活著。
王國美挺直了那被生活反復捶打卻始終未曾徹底折斷的背脊,迎著凜冽的寒風和那縷微弱的、掙扎著刺破陰霾的晨光,一步一步,緩慢卻無比堅定地,走進了外面那個冰冷、喧囂、污濁、卻又充滿了未知可能性的廣闊世界里。
身后,告別廳沉重的門,在她踏出之后,緩緩地、無聲地關閉。隔絕了里面凝固的悲傷、冰冷的棺槨,也隔絕了那塊覆蓋著鑰匙的、染滿污跡的舊抹布。
只有那縷晨光,執拗地追逐著她漸行漸遠、融入城市灰蒙蒙背景中的、瘦削而孤直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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