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幾個破碎的、幾乎不成調的音節,帶著血沫的氣息,被他用盡生命最后的力量,從喉嚨深處嘶啞地、極其艱難地擠了出來,每一個字都像在泣血:
“賣……房……不……行!”
這聲嘶啞破碎的低吼,耗盡了他最后一絲力氣。抓住周立偉袖口的手頹然松開,無力地垂落在床邊。他整個人像被抽掉了骨頭,重重地癱軟下去,頭歪向一邊,急促而痛苦地喘息著,眼睛死死瞪著天花板,眼神里只剩下無盡的悲涼和絕望。
“爸!”周立偉被這突如其來的激烈反應驚得后退了半步,看著自己袖口上被抓出的深深褶皺和老人手上輸液針頭處滲出的血珠,臉上第一次露出了真實的、混雜著驚愕和被冒犯的慍怒。他下意識地整理了一下被抓皺的袖口,語氣帶著壓抑的煩躁和不耐:“您這又是何必!我這是為您好!您看看您現在的樣子!還守著那破房子有什么用!它能當飯吃還是能救您的命?現實點行不行!”
王國美站在一旁,如同置身于一場無聲的風暴中心。她看著周德昌那絕望的嘶吼和最后癱軟的悲涼,看著周立偉那被冒犯的慍怒和冰冷到極致的“現實點”,一股巨大的悲憤和冰冷的絕望如同海嘯般席卷了她!她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直到嘗到了濃重的血腥味,才抑制住那幾乎要沖口而出的尖叫和控訴!
現實?什么是現實?現實就是她王國美為了眼前這個被兒子逼到絕境的老人,已經賣掉了自己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巢”!現實就是她傾盡所有換來的這點生機,正在被周立偉用他那把名為“現實”的冰冷尺子,一寸寸地凌遲!
她猛地轉過身,不再看病床上那令人心碎的一幕,也不再看周立偉那張寫滿算計的臉。她踉蹌著沖出病房,像逃離一個令人窒息的刑場。她沖進走廊盡頭的開水間,里面空無一人。她背靠著冰冷的墻壁,身體控制不住地劇烈顫抖,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胸口憋悶得像要炸開。
開水間角落里,放著一把不知誰遺忘的、用來削水果的舊折疊小刀。刀刃很短,有些生銹。
王國美失神的目光落在上面,像被磁石吸住。巨大的委屈、無處宣泄的悲憤、被現實碾碎的絕望感,如同無數只冰冷的手,攫住了她的心臟,瘋狂撕扯!她一步步走過去,如同夢游。手指顫抖著,極其緩慢地,撿起了那把冰冷、帶著鐵銹腥味的小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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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涼的金屬觸感從指尖傳來,帶著一種奇異的、令人心悸的吸引力。
她低下頭,看著自己攤開的左手掌心。那掌心因為長年勞作和清潔劑的侵蝕,布滿了細小的裂紋和薄繭,紋路深刻而雜亂。她看著掌心那一道道象征著命運坎坷的紋路,又看了看右手那把生銹的、帶著鈍感的小刀。
一個瘋狂而可怕的念頭,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藤,瞬間纏繞了她的整個心神。
擦掉它。
擦掉這該死的、污穢的、充滿屈辱的命運紋路!
就像擦掉廚房墻上那個該死的涂鴉一樣!
用刀!刮掉它!刮得干干凈凈!一點痕跡都不要留!
這個念頭帶著毀滅性的誘惑力。仿佛只要刮掉這些掌紋,就能抹去她賣房的屈辱,抹去周立偉的算計,抹去周德昌的絕望,抹去這冰冷世界里所有加諸在她身上的骯臟和不堪!
她的呼吸變得粗重而急促,眼神空洞而狂亂,右手緊緊攥著那把生銹的小刀,鋒利的刀尖在昏暗的光線下閃爍著冰冷而詭異的光芒。她緩緩地、顫抖著,將刀尖對準了自己左手掌心那道最深、最粗的、象征生命線的紋路……
刀尖即將觸碰到皮膚的那一剎那,開水間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
王國美如同驚弓之鳥,猛地一顫!攥著刀的手觸電般縮回身后!她驚恐地抬起頭,心臟狂跳得幾乎要沖破胸腔!
門口站著的人,不是周立偉。
是胖嫂。她手里提著一個保溫桶,顯然是來送飯的。她看到開水間里的王國美,愣了一下,隨即臉上堆起慣常的熱絡笑容:“國美!你怎么在這兒?老周醒了,我剛熬了點雞湯……”
胖嫂的聲音戛然而止。她的目光落在了王國美那慘白如紙、布滿淚痕和汗水的臉上,落在了她那驚恐未定、如同受驚小獸般的眼神上,最后,落在了她那死死背在身后、卻因為身體劇烈顫抖而微微露出的、握著什么東西的右手上——以及,那指縫間隱約透出的一點金屬的冷光!
胖嫂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眼神由疑惑轉為驚愕,再由驚愕轉為一種難以置信的、深切的恐懼!她手里的保溫桶“哐當”一聲掉在地上,蓋子摔開,溫熱的雞湯和雞肉灑了一地,濃郁的香氣瞬間彌漫開來。
“國……國美?”胖嫂的聲音帶著劇烈的顫抖,眼睛死死盯著王國美藏在身后的手,臉色煞白,“你……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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