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師客氣了,我也剛到。”王國美回應著,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迅速掠過對方的手——指甲修剪得圓潤整齊,甲縫里是干凈的、健康的粉色。袖口磨得有些發毛,卻洗得露出棉紗本色的白凈。沒有金牙,沒有油光,只有眼角深刻的皺紋里沉淀著溫和與歲月。
周德昌——他自我介紹道——說話不急不緩,聊起退休生活,聊以前教書時遇到的趣事,聊兒子在國外的點滴。他坦退休金不算豐厚,但足夠他一個人生活得簡單安穩。他問起王國美的工作,聽得很認真,沒有一絲輕視,反而說:“能把那些五金件、陶瓷件打理得锃亮,讓顧客看著舒心,也是門本事,不容易。”
當王國美習慣性地、幾乎是出于本能地,用指尖再次輕輕拂過面前那塊光滑的桌面時,周德昌的聲音溫和地響起:“王小姐很愛整潔。”這不是疑問句,而是一句平靜的陳述,帶著一種理解和認同。
王國美的手微微一滯,抬眼看他。周德昌笑了笑,眼神坦蕩而溫和:“干凈清爽,看著心里頭就透亮,做事也有條理。這習慣挺好。”
這輕描淡寫的一句認同,卻像一股溫熱的清泉,猝不及防地沖開了王國美心里某個塵封已久的、堅硬的角落。她竟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只是下意識地點了點頭,端起茶杯掩飾般地抿了一口。茶水溫熱,微澀回甘,一路熨帖下去。
離開茶室時,夕陽的金輝鋪滿了人行道。兩人在街角告別,周德昌客氣地說:“今天聊得很愉快,王小姐。改天……如果你方便,歡迎來我家坐坐,認個門。”他遞過來一張寫著地址的紙條,字跡工整清秀。
幾天后一個晴朗的下午,王國美循著地址找到了一棟有些年頭的家屬樓。樓道狹窄,墻面斑駁,但水泥臺階卻打掃得不見什么灰塵雜物。她停在周德昌家門前,深吸了一口氣,才抬手敲門。
門開了,周德昌還是那件洗得干凈的舊夾克,笑著將她讓進屋。屋子不大,陳設簡單得近乎樸素,卻處處透著一股被精心照料的潔凈氣息。舊沙發罩著素凈的格子布罩,洗得有些發白卻平平整整;木地板雖已磨損,卻擦得光可鑒人,反射著窗外透進來的天光;窗玻璃明凈得像是不存在一樣。空氣里有種陽光曬過的棉布和淡淡的、類似檸檬洗滌劑的清爽味道。
“地方小,隨便坐。”周德昌招呼著,走進廚房去倒水。王國美拘謹地在舊沙發上坐下,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被廚房門口吸引。她起身,假裝隨意地踱到廚房門邊。
廚房很小,鍋碗瓢盆擺放得井然有序。最讓王國美目光凝住的,是灶臺后面那片貼著白色瓷磚的墻面。靠近灶眼的位置,經年累月的油煙熏燎本該留下難以清除的厚重黃垢,就像她建材市場里那些久未清理的樣品展板一樣。然而此刻,那片瓷磚墻,尤其是瓷磚之間那些最容易藏污納垢的縫隙,竟然呈現著一種近乎嶄新的、均勻的潔白!顯然是被人用盡了耐心和力氣,一點一點、一遍一遍地刷洗出來的。王國美仿佛能看見一個清瘦的身影,弓著腰,拿著小刷子,在那些細密的縫隙里,長久地、專注地勞作著,與頑固的污漬無聲地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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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怔怔地看著那片潔凈得驚人的瓷磚墻,心里某個地方被重重地撞了一下,發出無聲的回響。這股震撼遠超過任何甜蜜語或物質許諾。她默默地退回到客廳,重新在沙發上坐下,手指下意識地摩挲著洗得柔軟的沙發罩布。
周德昌端著一杯溫水出來,輕輕放在她面前的茶幾上。玻璃杯壁清澈透亮,沒有一絲指紋和水漬。他順著王國美剛才的目光方向看了一眼廚房,臉上帶著點樸實的笑意,像是解釋,又像是自自語:“老房子了,油煙機不行。閑著也是閑著,慢慢弄,總能干凈些。”
王國美端起那杯水,溫熱的觸感透過玻璃傳到指尖。她看著杯中輕輕晃動的水,又抬眼看了看眼前這個穿著舊夾克、笑容溫和的男人。沉默在小小的客廳里蔓延,卻并不尷尬,反而有種奇異的平靜在流動。過了好一會兒,她終于開口,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清晰和確定:
“周老師,您家……真干凈。”她頓了頓,目光落回那片光潔的瓷磚墻,仿佛看到了某種心照不宣的證明,“這活兒……費工夫吧?下回……我幫您刷?”
周德昌聞,微微一怔,隨即,那溫和的眼角皺紋緩緩漾開,如同平靜湖面投入了一顆小小的石子,層層疊疊的笑意真切地漫溢出來,無聲地填滿了整個小小的空間。
窗外,城市的聲音模糊地傳來。王國美低頭,輕輕吹開杯口裊裊升起的熱氣,小心地啜飲了一口。溫水流過喉嚨,暖意順著身體緩緩下沉。她微微抬眼,目光掠過那扇通往廚房的門。門框潔凈,門邊角落的地板縫隙里,竟也尋不到絲毫積塵的痕跡。
那光潔的瓷磚墻面仿佛一面無聲的鏡子,映照出王國美自己模糊的輪廓——這輪廓里,似乎有了點松動的、久違的、接近安寧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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