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那頭的李明顯然很意外:“銳哥?不急不急!你奶奶那邊……”
“奶奶在康復,我這邊工作也還行。該還的,不能拖。”陳銳打斷他,“拿著吧,給家里添點東西。”
處理完這些,他才長長舒了口氣。物質生活依舊清簡,出租屋簡陋,飲食簡單,但他感覺自己的脊梁骨,在責任和信用的淬煉下,正一天比一天挺得更直。
周末,他帶著一身疲憊和項目初期順利推進的微薄喜悅回到老家。推開病房門,溫暖的陽光灑滿房間。奶奶的氣色又好了一些,正由母親陪著,坐在輪椅上,在窗邊曬太陽。她的眼神雖然依舊有些遲緩,但明顯更清亮了些,對外界的反應也快了一些。父親坐在一旁,拿著陳銳上次帶回來的語康復卡片,一張張耐心地指著:“蘋果……這是蘋果……奶奶,跟我念,蘋——果——”
奶奶的嘴唇努力地翕動著,發出模糊的“唔……唔……”聲,眼神專注地看著卡片上的圖案。
“銳銳回來了!”母親看到兒子,臉上綻開笑容。
“爸,媽,奶奶。”陳銳走過去,蹲在輪椅邊,自然地握住奶奶的手,“今天精神看著真好。”
奶奶的目光緩慢地轉向他,嘴角努力地向上牽動,露出一個極其緩慢卻比上次清晰許多的笑容。她的喉嚨里發出含糊的聲音:“銳……銳娃……”
“哎!奶奶!”陳銳心頭一熱。
奶奶的目光又緩緩下移,落在陳銳隨手放在旁邊小柜子上的背包上。她的手指微微動了動,指向背包。
陳銳立刻會意,從背包側袋里拿出那個磨舊的存折封皮,輕輕放在奶奶攤開的手掌里。
奶奶枯瘦的手指立刻像被注入了活力,溫柔而珍惜地摩挲著那熟悉的棱角、國徽圖案和塑料邊緣。她的眼神專注而寧靜,仿佛在觸摸一段失落的時光,一種無聲的慰藉。
陳銳看著奶奶摩挲存折封皮的側影,陽光為她花白的頭發鍍上一層柔和的金邊。他拿出手機,翻出幾張照片——是專項組深夜加班時,白板上密密麻麻的架構圖、監控大屏上穩定運行的綠色指標、還有團隊圍在一起解決難題后疲憊卻帶著成就感的合影(他的臉被刻意模糊處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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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湊到奶奶耳邊,聲音低沉而溫和,像在講述一個悠長的故事:
“奶奶,您看,”
“這是我現在在做的……給一個很大很大的‘機器’治病,讓它能跑得更快,更穩。”
“很難,像走鋼絲。但您教我的,要穩,要細,要扛得住。”
“我們一群人,像您當年在街道幫大家一樣,一起使勁兒呢。”
“您給我的‘薪火’……”
他頓了頓,看著奶奶摩挲存折封皮的專注側臉,聲音更加低沉而堅定:
“我沒忘。在還,也……”
他的目光掃過手機屏幕上那些奮戰的身影和穩定的綠色指標,最后落回奶奶慈祥而寧靜的臉上,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
“也在傳下去。”
奶奶摩挲存折封皮的手指,在聽到“傳下去”三個字時,極其輕微地、卻又無比清晰地停頓了一下。隨即,她緩緩地、緩緩地轉過頭,渾濁卻清亮的眼眸,深深地望進陳銳的眼底。那眼神里,沒有了最初的茫然和遲滯,只剩下一種歷經滄桑后、洞悉一切的澄澈和……無邊無際的、無聲的欣慰。
她布滿皺紋的嘴角,再次向上彎起,這一次,笑容雖慢,卻無比舒展,如同冰封的河面在春日暖陽下緩緩化開,露出底下沉靜而堅韌的流水。
窗外的陽光正好,病房里一片暖融的靜謐。磨舊的存折封皮在奶奶掌心折射著溫潤的光澤,如同一個跨越時空的信物,無聲地連接著過往的付出、當下的承擔與未來的傳承。陳銳蹲在奶奶身邊,感受著她掌心傳來的微溫,看著那澄澈欣慰的目光和舒展的笑容,心中一片前所未有的澄澈與安寧。
山高路遠,道阻且長。然薪火在手,光便不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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